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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仙山的日子(枫岫X拂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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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26 14:48: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 1 章

  天光微茫,隔壁家的鸡就开始叫,大清早吵得人睡不着,却也没人敢去找主人理论。
  虽说这是在仙山,但天都来的鸡依然是天都来的鸡,枫岫发誓明明那是罗喉来了仙山以后去集市买的,怎地就算是天都来的货色?然而跟人理论是没有用的,尤其是跟霸道哲学老头理论。他永远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用睥睨的眼神瞧着你,不喜不怒,不言不语,瞧够了,便背着手扭头走掉,金光灿灿的背影写满了“不服来战。”
  神棍有神棍的修养,枫岫自然不会真的去干这种自讨没趣的事,权当早起健个身。前些日子晨跑遇见湘灵,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饱含深情望着自己。若不是因为戢武王就在身旁,若不是因为她穿着运动服一身健身过后的大汗,指不定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了。枫岫本想打个招呼,可看到这架势,只好默默咽下口水对人点个头就速度溜了。
  太多说不清的事啊。
  枫岫默默摇了摇头。
  清晨跑步来办事处果然不是个好选择,偌大的屋子就自己一个人在,前夜泡的茶凉透了也没有倒掉。翻翻名册,这几日来了不少新人,譬如咒世主,是决计不想见到自己的,虽然仙山已无立场一说,只是枫岫每次想起那个茶叶蛋脑袋。
  ……怎么看怎么不爽。
  枫岫啧了一声,起身端着杯子穿过回廊打算去倒了茶渣。
  日头虽大,这季节却全无暖意。
  仙山也有四季来去,万物生长有序,如今正是入冬。
  有时枫岫会想着不过是另一个集体性质的隐居地,然而他从没想过仙山的人死了还会去哪里——仙山的人会死吗?上个月刀无极家那几个崽子凑在一起耍刀,刀无形失手轰掉自个儿半边脑子,第二天起来依然生龙活虎。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以一种形式消失,他也必然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就算想离开仙山,也不过只有轮回一条路。千万世轮回下来,永远消失几乎不可能。
  当人连死亡的权利都被剥夺,一切争斗都将失去价值。
  与其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还不如省了那力气坐下来喝一杯,偶尔有新人来了,询问一番亲友的近况。安慰也好担忧也罢,都已经与自己无关。苦境人民最好的归宿是隐退,逢年过节烧点纸钱聊以悼念。所以在仙山每每有人收到了纸钱香火,总免不了要炫耀一番。
  亲友的思念不过如此,也只能如此了。
  极少有人给枫岫烧纸钱,枫岫自己也明白,从最初写了不该写的东西被查水表押上上天界,卖队友给罗喉成就其武君霸业开始,算计来算计去,最后重伤死在佛狱那个不见天日的囚牢中,临了都不忘反欺负人一把。
  神棍了一辈子,还真是苍凉。
  偶尔会收到素还真寄来的花灯,被河水濡湿,皱巴巴的有如正道中人人都有的那张苦脸。素闲人啊,大家都走了,留你还活在苦境,你不会觉得苍凉吗?
  那个人,他给自己烧过纸钱吗?
  不,其实更想知道的是,他有想念过自己吗?
  噬魂囚的墙壁上那十二言留字,虽是真心话,却也存了气他一把的心。
  听说他气得不轻。
  如此甚好。
  冷茶泼在廊前石阶上,哗的一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然而更让人在意的是迎面而来不偏不倚被泼中茶水的人。
  墨绿色的袍子,掩着全身似是见不得日光,衣角暗纹渗了茶水,又沾上泡得发白的茶叶尖儿,背着晨光,倒更像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异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 章

  枫岫收了茶杯,略带疑惑抬头看去,立在廊前石阶上的人,一双阴沉紫眸直愣愣盯着自己,眼下的黥纹诡谲张扬。
  时值入冬,庭院里花木纷落,残败凋零,风初起,枝头乍一晃,哗啦啦落满了地。
  风急天高,这出场,真是应景。
  枫岫曾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与昔日好友相见应是何等景象,当初被他黑化一掌拍得吐血,也拍得自己心里拔凉拔凉的。算计一生的枫岫主人,到最后居然被自己的好友给算计了,如果可以,他一定会站在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的背景里学着某苗疆战神仰天长啸:
  不应该啊——!
  这段黑历史足够他在仙山消沉很久了。每次跟剑雪无名提起来都是俩人抱着一块泪流满面。
  但是安逸日子过得越久,对那家伙的回忆却越来越深刻。每次想起他,脑子里满满都是当初那一道粉色的身影。俩人在寒光一舍抑或在拂樱斋里拌嘴吵闹相互埋汰,即便是逢场作戏,大概也怨不得他。明明知道那戏从头到尾都假得很,偏生自己就陷了进去,枫岫觉得,神棍有时候也傻得可以。
  他日再见会是何番情境呢?
  枫岫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思考这个问题,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那些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早在当初见最后一面时的诅咒里被沉淀,偏偏那人将它作为祝福,欣然收下了。
  还真是无情的人啊……
  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面吧——
  “我操。”
  ……所以神棍有时候也不灵通,不然怎么总是说不要什么就来什么。
  当初一直觉得九州一剑知这句话真是精辟得很,粗口也吐得这么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正气凛然霸气侧漏,没想到从昔日好友的口中说出倒有了别样的味道。
  枫岫眨眨眼看着眼前一身墨绿的人,后者脸上的表情跟便秘没什么两样,只是眼神儿复杂得很,死死盯着自己。枫岫想这家伙如果下一步立马就扑上来拆掉自己全身骨头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立在回廊里想了很多,很想问问他为何就这样死了,可最后,枫岫也只是淡淡冲他点点头,眉目温和。
  “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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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6 14:51: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3 章

  是啊,我来了,你爽不爽?
  凯旋侯一脸被草泥马翻来覆去踩过的表情。
  本以为被红狐九尾从噬魂囚中放出,便可寻得一安稳地退隐,奈何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妖蛾子给佛狱迁了都,自己一身重伤愣是没爬出去。不过觉得累了趴着歇会儿,一睁眼竟来了个阳光明媚山清水秀的地方,天光刺眼,让人好一阵眩晕。
  这是哪里。
  绝不可能是火宅佛狱,佛狱的天是杀戮碎岛的锅盖底儿,佛狱人民一生都不曾见过白昼,世界就是漆黑一片,血腥味夹杂在肆虐的风里,从远方呼啸而过,轰鸣是绝望的哭喊。
  难道是误入了苦境?
  这山水间有一股清雅的仙气,有灵动之光环绕周身,回头看看自己却是立在山谷一个长满藤蔓的死角里,一株樱花树生长在角落深处,晨露自头顶叶尖滑落,砸在自己额前,滑过鼻头,坠落衣里消失不见。石子铺的小路自脚下延伸至远方,夹道长着太阳花,金黄一片是记忆里见得极少的颜色。
  低头掀开衣服瞅瞅,身上的伤已尽数痊愈,摸摸喉咙,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疼。
  凯旋侯没那么傻,自己如不是遇上了仙人相助,就是已经死了——显然他选择相信后者。
  我就这么死了?在睡梦中匆匆离开人世?凯旋侯忽然觉得上天在最后还是眷顾了他,能这样安然死去是多么幸福的事。忽而他又自嘲地笑起来——何时凯旋侯也会感谢上天了。
  顺着小路走,视野豁然开朗。
  这石子路原是在一小小山岗上,一眼望去,远山重叠翠,行云自岫出。
  紧了紧衣服,晨露裹着身子竟有彻骨清寒之感。
  倏然周遭光幻流离,空中竟浮现往日景象,寒光一舍里,相坐对饮,眉里眼里尽是笑,却各自揣了三分心思的两个人;血暗沉渊自己一掌拍上,昔日挚友不可置信的眼神;噬魂囚中赠与自己的诅咒,以及最后……墙上那深深刻入骨血的十二字。
  “凯旋侯没有仁慈,对敌人不能仁慈。做好你的凯旋侯,替佛狱开拓更多血腥之路。等到最后你将获得悲惨的下场。比起我,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友拂樱,吾不怪你,吾原谅你。”
  命途的走马灯,回望一生过往,尽是无悔。
  凯旋侯为佛狱可谓鞠躬尽瘁兢兢业业。
  只是枫岫主人留给自己的诅咒,总在心间萦绕,无法释怀。他忽然很想知道,枫岫逝世的时候,在这走马灯里看见的又是什么。
  凯旋侯脸上阴晴不定,百种思绪,却未曾停下前行的脚步。最终异象定格在壁上的血字,随风碎开消散。云初霁,路的尽头,一道高大的木门安安静静立在眼前。
  推了门,竟是个小小的庭院,时花碧草早已凋落,唯有几株竹柏影动森森,在院子里也不显得突兀。红漆暗雕流纹的回廊,一袭紫衣的人端着杯冷茶径直泼将过来。
  虽说死亡不过是另一个开始,凯旋侯发誓自己原本并不想以一句粗口开启这旅程。
  我来了,你爽不爽。
  不论如何,我都很不爽。                        
  

  ☆、第 4 章

  
  登记名册安排住宿的事全由御不凡操办,枫岫坐在桌后抱着杯茶浅斟慢饮,望着一个方向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凯旋侯抱臂靠在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回答着御不凡的问话。
  “姓名?”
  “凯旋侯。”
  “我是说本名啦。”
  “……拂樱斋主。”
  听到这,喝茶的人忽然抬眼望过来,凯旋侯抚着眼下黥纹毫不示弱瞪过去。
  刚刚起床没多久的御不凡反应还略迟钝。
  冬日的清晨,被窝总是那么暖和,绝尘都还在睡呢,抱着被子缠成了毛毛龙。不过像我这样勤劳的人,自是应该每天都早早来打扫打扫办事处。只是打扫到一半,就瞧见门被推开,尘土飞扬在晨光里,脸色不怎么好的枫岫前辈,身后跟着个笼罩着“生人勿近”气场的小帅哥——应是帅哥吧,虽然墨绿袍子加之苍白脸色眼下黥纹怎么看都肃杀得很。
  “唔,差不多完成了,你的住处在……”御不凡翻翻名册,折扇尖儿挠挠头,遥遥指着窗外,“出门往南走过一个山头,就在道稻谷广场旁边,地段不错呢。”
  稻谷广场不过是个别称,以住民喜欢在这晒稻谷得名,地方不大,人倒不少,傍晚来这散步唠嗑甚的,也有小孩抱着皮球穿梭其中,角落有块门球场,时常能瞧见练峨眉和慕少艾在那打门球交流感情。
  其实这样也不错?
  悲苦也好,孤独也好,都是山下生者的事,自己如今撒手尘寰来了仙山,本就不应再操心佛狱之事。
  魔王子也好,剑之初也好,都是生前事,虽不得身后名,好歹,不必再如往昔一般机关算尽。
  回廊初见,自己骂了句粗口,那人回了句欢迎,在那之后就没再有交谈。
  凯旋侯一直在尽力避免去看枫岫,依然是当年的紫衣,依然是那个怎么看都不违和的爵冠奶□□,依然是那柄一年到头摇个不停的羽扇,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该以什么眼神去看人家。
  我黑化背叛你,你留字欺负我,也算是还清了。
  ……
  ————如果能这样想就好了!
  凯旋侯摇了摇头,才发现已经在院子外立了很久,似乎是忘了找那个长着泪痣的人要钥匙?不对,他压根就没提起给自己钥匙吧。抬手一推,才发现院子铁门根本就没锁眼儿,犹豫了半晌欲抬脚进去,身后幽幽的声音将自己吓了一跳。
  “你啊,在这站了半天都不进去,想什么呢。”
  条件反射性以手握拳护在身前猛然回头,枫岫摇着扇饶有兴致看着自己。
  你跟踪我!
  凯旋侯睁大了眼瞪着,枫岫提着两条鲫鱼侧身进了院子,丢进水缸里,找毛巾擦擦手。回过头才瞧见凯旋侯依然一脸狐疑惊愕立在门口。
  “不进来吗?凯旋侯。”
  虽然的确是自己的名儿,怎么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听着就怪得很。凯旋侯昂着脑袋瞅瞅铁门上的门牌儿,的确是自己家没错,又低头瞅瞅水缸里活蹦乱跳的鱼,系了围裙预备生火做饭一副主人作派的枫岫……
  等,等等,生火做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枫岫主人居然也有自己做饭的时候,仙山果然是个改造所。
  这是我家,你在这做什么,回你自己家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凯旋侯哼了一声不说话,瞪着他。
  枫岫忽然明白过来这眼神,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半天。
  指指东头的屋子。这我家。
  又指指西头的屋子。这才你家。
  凯旋侯沉默半晌,深呼吸,深呼吸,不行深呼吸无效。
  抬脚霸气十足踹开西屋的门进去,砰的一声摔上。
  他开始觉得仙山也没那么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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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6 14:5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5 章

  这天凯旋侯睡得并不踏实,混混沌沌总是在梦见过去的事,小免总爱缠着枫岫不放,自己明明是在做戏,却偏生见不得这情景,想方设法拿沉雪千丈青将小丫头支开,偶尔还会以替小免送情书为借口去寒瑟山房,明明只是为了接近枫岫打探情报,心里却莫名受用。
  有时候还真以为自己习惯了香软白净的拂樱斋主。
  后来枫岫假意叛变,他还真是信了,那一瞬间的错愕,以为好友竟然这般背离了正道。现在想想真是好笑,卧底居然被假卧底给唬住了,传到佛狱还不被咒世主唾弃死——不过说来,咒世主应该先自己一步来的仙山,怎地不见人影?
  不过就算见了也没法解释自己的死因吧。
  被枫岫主人的留字气死的?别傻了。
  被魔王子废掉,伤重而亡?这下场也太造孽,而且说不定咒世主会反过来不好意思面对自己了,毕竟那是他的儿子。
  早在最初接下卧底苦境任务时,棋局就悄悄布下,阴谋一旦开始实施,就再由不得人去左右。
  然而凯旋侯在床上翻来覆去,紧皱的眉头,脑海里满满都是那张温润的脸,那个十分欠扁的表情。
  很久很久以前,他会静静立在拂樱斋的屋外,沉稳而极有耐心地敲着门,直到将自己从午睡中吵醒,怒气冲冲掀开门,一花盏拍上脸。
  笃笃笃,笃笃笃……记忆中的敲门声似乎越来越近。
  行了行了别再想过去那档子破事了。
  ……不对,这声儿听着怎么这般清晰?
  猛然睁开眼,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汗,揉着微微发痛的太阳穴,爬起来极为不耐烦拉开门,枫岫还系着他那根可笑的围裙,右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指节屈着,不偏不倚正抬在自己脸旁。
  “作甚。”凯旋侯实在没法以好脸色待他,抹了一把额前的细汗,紫衣的人,身影背着门外的天光,似是被镀上了一层铁锈红,瞧得人有点恍惚。
  “你刚刚在睡觉吗?我敲门敲了这么久才开。”枫岫白皙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我炖了鱼汤,不如过来一起吃,算是为你……嗯,接风洗尘。”
  枫岫顿了顿,又加了句:“凯旋侯。”
  凯旋侯眼角倏然一跳。
  “……不用了。”
  砰的一声直接关上门。
  枫岫摸摸险些被砸到的鼻尖,扬扬眉,解开腰间围裙,回屋看着桌上的鱼汤,认真思考了一番——难道佛狱的人不爱吃鱼?
  自恋如枫岫主人,绝对不会考虑自己被讨厌了这种事的可能性,虽然年纪跟隔壁的罗喉都差不多算得上是老头子中的老头子了,但显然在心态上还是很跟得上时代的。从最初阿三之都出身的名作家到后来苦境爱跳大神撒枫叶的名神棍,时尚的气息在自己身上一直都不曾散去。
  拿筷子捅捅鱼嘴儿,收进橱柜。这天儿,鱼汤放久了也无事,等成了冻鱼味道更佳。在美食方面,苦境数年熏陶,枫岫主人的造诣岂是咖喱控们可以理解的!
  抬头隔着窗望见对面闭得紧紧的门窗,枫岫想着小侯爷您也不怕把自己给闷死。                        
  

  ☆、第 6 章

  再度醒来是活生生饿醒的。
  凯旋侯揉了揉肚子,没想到人死了还会觉得饿,不仅觉得饿,简直是饿得没力气。听说仙山的人是不会死的,那要是饿坏了,岂不是要一直难受着,想想就觉得很可怕。从来了仙山到进屋睡觉,自己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面对枫岫,他始终都处于随时都能跳起来跟人干架的状态,久而久之就疲累非凡。
  惊弓之鸟。
  凯旋侯自嘲,揉着胃爬起来倒水喝,晃晃茶壶才发现里头是空的,只是手感不大对劲,不甘心地掀开茶壶盖儿瞅瞅,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黑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有如豆子一般光滑透亮,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个初来乍到的人。
  凯旋侯捏着壶盖儿沉默半晌。
  你哪位。
  小灰鼠晃晃肥硕的身子,两只爪子攀着茶壶边缘蹬着腿很艰难地爬出来,趴在把手上腆着肚子喘气儿,又舔舔爪子,舔舔脚趾,再舔舔屁屁,抓抓脸清理一番。
  凯旋侯注视着这一幕,脸色越来越阴沉。
  门被骤然拉开,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从枫岫主人家的院子飞出,落入隔壁篱笆墙下的白菜地里。
  夜里天色好,白月东升,映得院子里清朗一片。
  枫岫爱枫,住处定是要种枫树的,枫叶落了一地也没人扫,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这人懒得去管。夜风袭,树影动,碎了一地的白月光凉如流水。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之前才见过这景象,或许从来就没见过吧,枫岫总爱埋汰自己,说拂樱斋主睡不惯寒光一舍的床。
  好像谁特想住你家似的。
  胃里又一阵闹腾,凯旋侯四下环顾,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东屋西屋一般大,北屋稍小,应是厨房,其间以枫树隔开,石子路旁搁着小板凳、水缸,还有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看着都是丢地上就能成活的品种,偏被人拿花坛认认真真种上了。
  看不出来还是个挺有情趣的人。凯旋侯不知道在仙山生活的人应该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有些人死而无憾,有些人死得极其不甘,可是那又怎样,黄土一抔埋骨他方,生前事,不过数年,又将还有谁记得,如此想来,似乎一切都变得无甚价值了。
  可是人死了,执念还在,执念还在,就不可能彻底结束。
  凯旋侯推开北屋的门,炉上果然还热着水,舀了点洗了洗茶壶,又舀了半勺倒入,奈何找不到茶叶,只好凑合着对着壶嘴儿喝,一边满屋子寻吃的。角落的篮子里堆着萝卜白菜,梁上挂着腊肉,锅里干干净净,簸箕里还有白天枫岫收拾鱼留下的内脏,一只野猫正蹲在那里吃得正欢。
  凯旋侯脸色再度阴沉。
  你又是哪位。
  还没等他发难,猫儿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气场,立马瑟缩着扭头蹿出了屋,凯旋侯想着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果然人死了还是掩不住一身的肃杀气息。小时候还会跟那些个花鸟虫兽作伴,后来他成了凯旋侯,就再也没有小动物肯搭理自己了,远远地嗅着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睁着恐惧的眼急急跑走。
  如果是枫岫,他一定会说,人家少独行还养龟呢,你真是,怪可怜的,爹不疼娘不爱,禽兽都不稀罕。
  呵呵。凯旋侯很鄙夷地想着,打开了橱柜,一碗凉透的鱼被盛在青花瓷碗里,透着窗外的白月光瞧着让人食指大动。
  ……凯旋侯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斋主式贱兮兮的气息,正从空荡荡的胃里汩汩不断地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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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火宅佛狱来的侯不是不爱吃鱼。
  只是不想被人(比如吾)看着吃鱼。
  枫岫背着晨光站在厨房里看着橱柜里空空如也的碗,这么想着。
  早上枫岫一般不做饭,抱着个小紫砂壶晃悠悠出门,路过河边有家包子铺,买两个肉包子边走边吃,到了办事处刚好处理干净。
  这日轮休,闲来无事,考虑到昨儿有房客入住,还是拾掇柴火煮点粥。大清早西屋也没见人出来,不知道在里头做什么,估摸是还没睡醒?瞅着冻鱼是吃得干干净净,看来吾的手艺还挺不错。
  一个人住在仙山,枫岫已经从当初的君子远庖厨变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犹记得刚来的时候揣着办事处预支的薪水去菜市被人狠狠宰了一把,大晚上坐在自家门前的板凳上抱着碗一边吃白米饭一边郁闷。
  银河渡星天舞神司,当年也是个牛逼哄哄的主,然而到了仙山与隔壁罗喉的境况却大不相同。
  人家几乎把整个天都都搬来了,小弟部下簇拥不说,山下还有君曼睩黄泉几个逢年过节捎纸钱过来,可谓富得流油。反观自己,最后虽然被佛狱送了个极其体面的葬礼,没多久被无衣师尹迎回慈光之塔,也只是兔死狐悲而已。
  好友们死的死忙的忙,萧条得很呐。
  有时候君凤卿会端着碗红烧肉过来,枫岫瞅着那小哥,就想起他家那个倔强的小姑娘,真不知道隔壁这热闹的,是该羡慕还是该慨叹。
  枫岫端着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敲了敲西屋的门,听着没动静,索性将碗放在窗台上。
  “先生!”
  微微一怔,枫岫将汤匙靠在碗壁,拿盖子小心盖上碗,这才转身。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湘灵。
  枫岫一直不清楚湘灵的死因,湘灵不爱说,戢武王也不肯说,犹记得这姑娘刚来的时候站在皆因口泪眼汪汪扑进自己怀里,那时候枫岫隐隐觉得自己在仙山的日子似乎不怎么安逸了。
  “先生,我是来请你帮我看看我的画。姐姐给买了新的墨,比上次的好很多,我就临了一幅枫晚图,先生看看怎样?”湘灵抱着画卷站在晨光里,少女的气息正浓,枫岫默默慨叹果然青春就是不一样。
  平心而论,心里的确为这姑娘留了一个位置,然而情爱也好,友谊也好,枫岫始终觉得二人中间还隔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在最后的日子里总是希望能将她推离风波,这场战争,原本就不该有女孩子卷入其中,她应当寻得一个能予她幸福的人,安安稳稳被疼爱着度过一生,而非系情于自己。
  枫岫主人不能给任何人幸福。
  每每想到这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浮现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脸上有一道黥纹,刺得自己眼底生疼。
  画?
  湘灵来了仙山以后就喜欢画很多画送给自己,春花秋枫,有临摹的,有自创的,且不论小姑娘手法如何,书房里堆了一堆画卷,还是稍稍有点让人苦恼——毕竟自己的屋子也没那么大。但苦恼归苦恼,总不可忤了人好意,所以每次还是道谢收下。
  闲来无事会在书房里观赏,心里却隐隐会想,当初拂樱斋主为枫岫主人画的那幅画,如今又在何方?
  ……他真的画了吗?谁知道呢。
  现在想想,自己的确讲人家欺负得够惨。
  枫岫收了画,顺便给湘灵也盛了碗皮蛋瘦肉粥,俩人坐在屋前树下小板凳上一边喝一边瞎唠嗑,无非是棋一跟破梦又出去哪里玩了啊,王姐又跑去托梦办给小侄儿十二托梦去了啊,刀无极家的儿子们练武又不小心把脑子给削了啊,慕少艾又鼓捣了什么新药整个屋子都冒怪味儿附近街道的都闻见了啊。
  湘灵说,枫岫就安安静静听,顺手给小木盆里的花花草草松松土。日光透过树叶间碎在二人身上,湘灵歪着头看坐在身旁的人,紫发未束,散在肩头。
  如果能一直都这样,坐在他身旁聊着天该多好。
  “先生知道臭鸡蛋的味儿吗?哎呀呀,慕药师家里就是这个味道,我们都受不了跑出去吐——”
  忽然觉得枫岫的眼神不对,一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话音戛然而止。
  一袭墨绿袍子的人,昂着下巴,迎着日光,站在院子门口冷冷地看着二人。                        
  

  ☆、第 8 章

  惨惨惨。
  枫岫看着站在门口的人,一身笼罩着凯旋侯独有的阴冷气息。
  这人从昨天来了仙山到现在就一直处于低气压状态,脸上写着“近吾者死”,看自己的眼神除了恶狠狠的瞪,似乎没有换过别的类型。……其实很符合凯旋侯的形象不是么?生长于那个充满绝望的佛狱,大概这才是他该有的模样?
  “凯旋侯,你回来了啊。”枫岫干巴巴道。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说话十分没有底气。
  凯旋侯不言语,眼神凌厉射过来。如果眼神是刀子,枫岫可能已经变成筛子了。
  仔细看,才发现凯旋侯整个人都有点,怎么说,……狼狈。
  鬓间额前的几绺长发散乱搭在头顶,雀羽发饰掉了几根,仅存的几根也是歪歪扭扭挂在发间,高高的马尾变得松松垮垮,衣襟稍显凌乱,苍白的脸上还有几个小小的泥土印,脸颊上一道血印子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惹眼。怎么看都透着一丝丝可怜兮兮的味道,枫岫有点怀疑自己看错了。
  墨绿的袍子里忽然一阵鼓捣,怀里是什么?
  还没等人发问,一个白白的团子从袍子里探出头,长长的耳朵抖了抖,睁着一双朱红的眼四处瞅,蹬着腿想爬出来,却被凯旋侯死死裹着,动弹不得。
  湘灵没见过凯旋侯几次,自是不熟,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而可怕,似乎多看他几眼,就会让人遗忘了世上的欢愉,陷入无尽的绝望。
  如果说之前对人打扰自己与枫岫的交谈有些不满,那么此刻这不满已经变成了恐惧。她拉拉枫岫的袖子,枫岫没注意,可凯旋侯的眼神劈头盖脸打了过来,高傲又淡漠地看着她,湘灵畏缩着,最后鼓起勇气迎上了他的目光。
  凯旋侯静静看着湘灵,丝毫不打算开口说什么,眼神却复杂起来,湘灵是看出了什么,所以她也越来越紧张。
  枫岫有点疑惑看看凯旋侯,又看看湘灵,后者的表情忽然变得慌乱,移开了目光跌跌撞撞起身,手里的碗倏然滑落,枫岫及时接住,湘灵却没顾上去瞧。
  “先生,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姐姐还在等我呢。”
  边退边颔首示礼,最后几乎是跑路一般溜出了院子。
  “好,那回见了啊。”
  枫岫有点傻眼,这孩子是被凯旋侯吓到了?
  半晌方摇摇头,搁了碗上前想替凯旋侯整整衣裳,手抬到一半忽然凝滞,犹豫了一下,换了姿势指指人脸。
  “出去做什么,怎么把脸给弄伤了?我还以为你在屋里睡觉呢,……瘦肉粥估计凉的差不多了,我帮你再盛碗吧。”
  凯旋侯冰冷的眼神忽然一转,想起了什么,抓起怀里的白团子一股脑儿塞进枫岫的怀里。白白胖胖的兔子抬头好奇地枫岫,枫岫不明所以看着兔子,一人一兔,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会,枫岫才诚惶诚恐地开口:
  “你天没亮跑出去,就是为了抓这只兔子送给我吗?”
  “你可以不要。”
  等等,怎么听着哪里不对,凯旋侯也懒得去想,扯扯破了个口的袍子。
  “我不用嗟来之食。”想起昨晚的冻鱼汤,饱腹一顿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境遇已经大不如前,脸有点发烧。
  不待人回话,抬脚就往西屋走,也不知道屋里找不找得到针线,就这么一件衣服破了真可惜,……虽然这衣服早在当初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穿了不知多久。手却骤然被人拉住,半是疑惑半是不爽回头一瞪,枫岫倒是温温润润笑着,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挽了袖子,细长的手指凑上自己的脸颊。
  “这里有血啊,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在这别动,我去拿毛巾。”
  “不用。”凯旋侯打开枫岫的手,扭头匆匆进了西屋,几乎是逃一般,关上门靠在桌前才注意到自己全身疼得都要散架了。想起刚刚那家伙,抱着软软的兔子,披着散发睁着眼一脸无辜站在阳光里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很想揍他。
  仙山的人不会死,不意味着仙山的亲手就不会死,畜生有畜生轮回的道,——当然,人也可以选择轮回,但更多的人是选择留在仙山,大抵是不愿再受尘世的苦,大抵只是不愿忘了对尚在尘世之人的挂念。所以轮回办一直很萧条,枫岫每次去取文件,总能看见曲怀觞在那打瞌睡。
  但是凯旋侯显然没有意识到两个很严肃的问题:第一,上了仙山,一身武学也会自行散去,自己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第二,仙山的畜生虽然也是畜生,但毕竟,是仙山的畜生。
  所以这只即将被当作冻鱼回礼的兔子看起来软软肥肥很好捉,却也只是看起来很好捉罢了。
  漫山遍野到处跑不说,弄乱了人发型不说,还害得人失足踩进坑里划破了衣服划伤了脸。抬头,那畜生竟然就在坑旁盯着自己,一双红豆豆眼儿满是不屑。
  ……奇耻大辱。
  凯旋侯眼底冷光一闪,杀气大盛,唰地出手死死摁住兔子的脖颈,揪着耳朵提起来爬出坑,塞进怀里狠狠裹着,管它是不是会憋死。
  虽然没了武力,凯旋侯依然是战无不胜的凯旋侯。
  现在想想,完全是被要还清人情的想法给控制,不然怎会这样就冲动就跑去山里,如果迷路回不来,这脸可就是丢到仙山了。
  扯扯袍子,回来的路上清晨的风就是从这口子吹进来,冷得人直哆嗦,脸上火辣辣的疼,大概是因为掉进坑的时候被树枝划到,估计伤口不浅。
  抱臂窝在床头,凯旋侯觉得自己点儿真背,从昨日来了仙山就一直背到现在。
  凯旋侯代表的是火宅佛狱的战无不胜,一身的伤疤,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疼,在意个甚。只要一直告诉自己一点也不疼,其实就真的不会疼了,在那些暗无天日摸爬滚打的日子里,一直都是这样安慰鼓励着自己。
  扯过床单擦擦脸上的血,翻箱倒柜找针线,针线没找到正火大呢,门却吱呀一声忽然被推开,猛然回头浑身开启戒备模式——惨,忘了锁门。
  枫岫端着碗热好的皮蛋瘦肉粥,手臂上搭着条干净的毛巾,日光从他背后射入屋内,在他周身镀了一圈浅浅的光晕,映得人脸颊发烫。
  “真好,我还以为你会直接睡回笼觉。”举了下手里的碗,“放这了,趁热吃,我煮了很多。”
  凯旋侯皱了皱眉。
  真的,没有比仙山更糟糕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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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直到日上三竿后,枫岫摇着羽扇晃悠悠出了门,听见院子铁门关上的清脆声响,凯旋侯才偷偷将门拉开一条缝。微眯着眼适应了屋外的灿烂阳光,侧身出屋,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捂着脸上的伤望着满院一派静谧祥和之景默不作声。
  佛狱的天是碎岛的锅底,所以没有白昼一说,凯旋侯生得面容白净,眉眼又精致,不止一次被太息公用诸如“小白脸”一类的词嘲讽过。后来在无尽的杀戮与征伐中,凯旋侯的杀气越来越盛,眼下的黔纹狂狷阴鸷,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全无血色。
  生于阴暗,不曾向往光芒。
  凯旋侯是为佛狱而生的,这样绚烂耀眼的事物,只适合拂樱斋主。
  靠着墙根挪到树下大水缸旁舀水洗脸,冰凉的水蹭到暗红的伤口,激得凯旋侯浑身一颤。
  还能有比这更狼狈的时候吗?
  凯旋侯晃晃脑袋试图减轻痛楚,视线触及角落里一方小小的笼子,那只肥肥的兔子正蹲在里头嚼菜叶子,吧唧吧唧很享受。注意到人的目光,兔子抬起头警觉地望过来,红豆眼目不转睛,半晌,爪子摁住菜叶儿,艰难地挪着肥臀转过去背对着继续啃。
  ……
  对不住,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瞪着一双紫瞳,杀性从心底最深处源源不断涌上来。
  枫岫拎着菜篮子回来的时候,半截菜根不偏不倚正砸在自己耳旁铁门上。狐疑且惊险望过去,整个院子已然被掀翻,花盆碎了一地,水缸破了个洞正往外汩汩渗水,一只肥肥的白团子正冲着自己高速奔袭,身后是双眼大放凶光的凯旋侯。
  “嗯……?”
  还只来得及蹦出一个字,腿就被什么狠狠砸中,枫岫揉着膝盖拎起撞得七荤八素的兔子,一抬眼又是一阵惊险——凯旋侯举着把刀直直刹住车,踩着因为破掉而拖在地上的一截袍子,站在阳光里望着枫岫,怔怔的有点不知所措。
  枫岫从来没有想过还能看到这样的凯旋侯,他以为那个以战无不胜为代名词的人,何时何地都是那么倨傲冰冷。
  ——怎地都有几分,拂樱好友的味道。
  凯旋侯低头看看刀,又看看被自己搞得一团糟的院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犹犹豫豫抬眼去看枫岫,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
  吾,凯旋侯,吾代表,火宅佛狱的战无不胜,一世英名,喂了兔子。
  吾,凯旋侯,吾代表,火宅佛狱的战无不胜,一世英名,喂了兔子。
  吾,凯旋侯,吾代表,火宅佛狱的战无不胜,一世英名,喂了……
  滚别念了!
  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想找个地方钻进去,现在,立刻,马上——
  没顾上脚下踩着袍子,身形一歪,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直直往前倒去。
  不偏不倚,砸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回首云开枫映色,不见当年紫衣深。
  凯旋侯的英名,最后还是喂了兔子。
  

  ☆、第 10 章

  “凯旋侯何必行此大礼。”温暖的怀抱稍稍僵住。
  [好友何必行此大礼。]羽扇摇着掩不住的笑意。
  “吾,受宠若惊了……”被压住的手反过来将人身子托着。
  [吾受宠若惊了。]背在身后悄悄伸过来抚上搂着腰间的手。
  记忆重叠,恍恍惚惚。
  凯旋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后退一步拉开二人距离,站稳了身子,不去看枫岫,也不言不语。枫岫惊魂甫定地看了看怀里被压得同样惊魂甫定的小白团子。听罗喉说,兔子最怕孤独,自己这才出门买了只回来给凯旋侯送的那只作个伴,谁知回来就遇上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
  环视了一周如台风刮过的院子,枫岫的表情忽然变得微妙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凯旋侯一眼。
  把闹事儿的那只肥团子从稻草从里揪出来跟买回来的白团子一块塞笼子去,锁上。挽起衣袖,提木桶装水缸里剩余的水,收拾水缸花盆的碎片,找来簸箕收了,握着扫把埋头打扫院子。
  凯旋侯怔怔地站在院子中央。
  如果枫岫嘲笑自己抑或斥责自己,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他已经做好了各种被嘲讽奚落的准备。火宅佛狱的战无不胜,摸爬滚打成为侯,什么亏没吃过,如今丢这么大的人,也活该自己受着。然而枫岫什么都没多说就收拾东西打扫起来,反倒有点捉摸不透,不知旁人会是什么反应,总之凯旋侯心里莫名涌起一股火气。
  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劈手夺下扫把。
  枫岫眼里满是讶异,站在院子里神情复杂地看着凯旋侯扫地,偶尔扯动身上的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最后还是摇摇头,斟字酌句了半天,慢悠悠道:
  “凯旋侯,友好相处如何?”
  凯旋侯觉得脑子里的血气瞬时又齐齐涌上来。
  你说友好相处!?
  被我骗了那么久最后黑化狠狠拍了一掌自此染上人生污点的人,到死都要在壁上留字狠狠戏弄我一番将我气得吐血的人,你现在给我说友好相处?
  仙山是个洗脑所,把人脑子都洗坏了。
  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你是在玩我呢吧!
  ……可是,握着扫把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冬日的阳光晒得人咽喉干涩,说不出话。
  没答应。
  也没拒绝。
  权当默认了,枫岫将人手里的扫把拿开,径直拉起手腕往东屋走,熟稔得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那个红尘未染始终风淡云轻的枫岫主人,他还是那个香软白净独拥绝代风华的拂樱斋主。
  进了屋,双眼有点不适应忽然变暗的光线,被日头晒得,还真恍惚了。
  凯旋侯当即甩开人手,僵着身子硬挺挺立在那。枫岫也没在意,找了纱布药膏替他仔细处理伤口,然而他始终低垂着眉眼不去看自己,乌黑的睫毛隐在几绺散落的刘海下,看不清人眼神,薄唇抿得紧紧的,苍白的脸也绷得紧紧的。
  他的唇色与自己的一样,当初还会偶尔提起这茬,愣被极道揶揄说是情侣款,自己笑得开怀,那人却拿起花盏糊上极道的脸,眼底满是不屑和愤懑。
  只是凯旋侯还是拂樱斋主,总是会在记忆里弄混淆,明明都不一样。
  瞅着瞅着,枫岫觉得自己也有点恍惚了。
  如果不是仔细替人检查,枫岫大概还不会发现,不仅仅是脸上的伤痕,这人全身都被山间树丛的枝桠给欺负得不轻,衣服上每一处破洞下,都是一道深深的血口子,血从墨绿的衣服里慢慢渗出凝固,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失足落进猎人布下的陷阱才惹得这么狼狈。
  实在想象不出这人究竟是跟那只兔子战斗得多凶狠,转念一想,他就这么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吗?
  非要两清人情,你到底是有多不想跟我扯上关系。枫岫觉得好脾气如自己,来仙山后头一回心里这么焦躁,手上的力气也不知不觉加重了。
  “……”凯旋侯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哗的一声起身,打掉枫岫手里的纱布,话一出口却全无气势。“……我,我没叫你给我上药,你不用这么好心。”
  谁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今我在仙山,什么都已经失去,却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
  枫岫脸色变了变,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沉默半晌,最终一步一步走到人跟前,一双海蓝的眼看不出喜怒,盯着凯旋侯。
  怒了,这是怒了,这是终于要怒了吗。
  怎么,你想作甚,你想跟我打一架吗。
  凯旋侯浑身警铃大作,防备地看着枫岫,衣下握紧了拳头,随时跟人拼命。
  然而枫岫只是将手里的纱布和膏药,并上床上叠好的一件衣服丢过来,力度之大让凯旋侯怀里一沉,一抬头,还没看清人表情,就被径直推出了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扶着门将将站稳。
  “凯旋侯无所不能,自然不需要吾多事,请便。”
  嗓音温润如初,却莫名让人想起当初噬魂囚最后一晤时他赠予自己的诅咒。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这回换凯旋侯差点儿被撞上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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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ω ̄=明天再传。。。你们先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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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道角(三尺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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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 章

  接连好几天,枫岫都没有再搭理过凯旋侯,虽然之前俩人交集也不多,然而有时候,“没事所以不找你”与“摆明了不想见到你”两种气场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后者显然透着隐隐的硝烟味。
  怒,真怒。
  本来看在都来了仙山的份上,前尘往事恩恩怨怨应该一笔勾销,以一个全新的面目面对在仙山的幸福生活。自己也完全不在乎凯旋侯曾经对自己的背叛算计,好心好意给人准备饭菜,好心好意帮人治伤,看人衣服破了还好心好意去给买新衣服,结果呢,结果人又不需要你这样做。
  枫岫主人性子淡,本不会因一两件小事伤了和气,然而只要一扯到凯旋侯,他总会感觉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在心头晃悠,不知不觉竟浮躁起来。当初真心存了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却被凯旋侯早早发现,那一瞬间不可谓不失望。
  究竟是为何失望,谁说的清?
  枫岫一边收衣服,一边朝西屋瞥了眼。
  在仙山生活,没钱却也是万万不行,枫岫靠着办事处的薪水,竟也过得很滋润。
  自己一来就被安排在接引办,负责接引从山下来的亡魂,再给他们安排住处,算是个清闲的活儿。然而,要说清闲,自然比不得轮回办——那地方基本上没有人愿意去——尘世众生碌碌之苦,谁都不愿再去经受。最忙的,应是托梦办,每次去那取文件,总能看见驺山棋一忙得不可开交。
  咳,扯远了。
  凯旋侯似乎没有被安排什么职务,自然也没什么钱能买东西,虽然曾经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可到最后,依然逃不过茶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枫岫很明白这点,冷战归冷战,他还是会常常买多一份菜放在厨房,他爱用就用,不用就随他去。
  这种微妙的平衡,谁也不愿打破。
  枫岫抖抖晾衣绳,一转身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真是,入了冬,估计又要感冒。
  虽然魂体本不会受肉体太大影响,当初噬魂囚里那段日子,还是把枫岫折磨得不轻,如今应是落下了病根——难道自己那时受的打击,连自己都不能估量。
  凯旋侯这些日子也不大好受,傍晚趁着太阳下了山才出门,坐在广场树下发个呆,好死不死被寒烟翠给逮住。唠了半天佛狱式家常,大多数是寒烟翠在说,凯旋侯安安静静听——这一点莫名跟枫岫很像——偶尔凯旋侯会问起咒世主,寒烟翠一撇嘴说父王跟太息公在山里住着呢,再问极道的情况,小姑娘就眨眨眼,指指广场另一头正在跟紫芒星痕炽焰赤麟御不凡四人一块看罗喉打门球的天尊皇胤,表示你问他比较清楚,凯旋侯看了看站在寒烟翠身后不言不语的迦陵,想了想,不再多言。
  想想似乎自己也没什么人可以问了。
  呆的日子多了,遇到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他也就越来越无法给人解释拂樱斋主与凯旋侯的关系,沉默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仙山的日子没有尽头,没有目标,没有动力,凯旋侯第一次感觉到了莫大的空虚。
  为杀戮而生的人,却到了一个不能再杀戮的地方。
  凯旋侯甚至有点怨念为何自己会来仙山,而不是在无尽的虚无中被打散灵魂。
  “天冷了,叔叔记得添点衣服,仙山的冬天,比佛狱不知要冷多少倍呢。”小姑娘回家前不忘关心一番,凯旋侯瞧着寒烟翠那张精致的脸,有点恍惚。
  这孩子小时候多萌一萝莉,跟小免一样,唔,比小免乖巧一些。
  ……停,想些什么呢。
  小免才不会愿意见到自己阴险诡谲的模样。
  提着寒烟翠送的水果进了院子,洗了几个桃子端着盘坐树下,本想逗弄逗弄那两只肥兔子,一抬头瞧见原本应该灯火通明的东屋此刻倒是漆黑一片。难不成人还没回来?不应该啊,方才还看见御不凡呢,接引办能有什么事忙到夜里?
  不过这与自己又有何干。
  凯旋侯喝了口茶,拿脚踢踢兔笼子,较肥的那只看见是自己,就很不爽地扭过头去拿屁屁对人,反倒是枫岫买的那只较为瘦弱的,亲亲热热地扑上来趴在笼子边蹭来蹭去。
  “好友……”
  屋内忽然传出一声微弱的声响,凯旋侯一怔,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可随即而来的话让他僵住了。
  “好友……拂樱……你可不可以,进来一下……”                        
  

  ☆、第 12 章

  枫岫决计不愿意承认自己身子骨弱,然而当初在噬魂囚中重伤而亡,自虚无境界渡入仙山,魂体还是受了一定影响,每每到天凉的季节里,比常人更难受得住冻。所以当凯旋侯犹犹豫豫推开了门,一眼就瞧见平日里对自己装作看不见的某人,正缩在被窝里翻来覆去难受得直哼哼。
  一抬头看见一袭白色的身影立在门口,枫岫迷迷糊糊也瞧不真切,恍恍惚惚就从被窝里伸出了手,紫发散落在肩头枕间,脸色苍白,唇也失去了血色,干裂开来,平日里风华绝代的人此刻却只能虚弱地卧在病榻上,沙哑的嗓音听得人揪心。
  “好友……我好难受……”
  ……
  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崩裂了。
  凯旋侯下意识上前握着人从被窝里探出的冰冷的手,心底幽幽冒出一句话:枫岫,你大爷……
  病来如山倒。
  谁知道傍晚还在收衣服的人晚上就病得起不来床呢,不过是觉得有点累想睡会儿,一觉醒来意识就已经模糊不清了。模糊之中只感觉有人握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用自己的额头来试他额前的温度,冰冰凉凉的让人想伸手去抱。枫岫这么想着,还真就这么抱上去了。
  凯旋侯脸色不大好,脖子被人搂得紧紧的,两条火热的手臂缠在颈间肌肤上,有点烫人,更烫得自己莫名焦躁起来。拿着热毛巾半蹲不蹲地立在床边,正想扳开人的手,却被枫岫一拉,失了平衡,径直趴在了人胸前,滚烫的脸就这样贴了上来。
  意识不清明的枫岫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正游走在危险的境地,他只是觉得手心里的温度冰凉舒适,就搂着拿自己滚热的脸去蹭,那肌肤光滑凉爽,虽然被自己搂着的人一直在挣扎,但实在不愿意放开。
  怀里的人挣扎了半晌,终于放弃了,僵住身子任自己蹭来蹭去,不忘抓住缝隙将热毛巾敷在自己额头上,手法很娴熟也很轻柔,会是谁呢……
  凯旋侯?不…他怎么会对自己这么温柔,他不是恨不得把自己摁在地上胖揍一顿么?
  湘灵?不…不对,……不应该是湘灵……真不希望是湘灵……
  难道是,拂樱?拂樱回来了吗?
  枫岫眯起了眼,扳过人脸很费力地去瞧,半晌方找准了焦点,乌黑的长发高马尾,苍白的脸,穿的却是一件精致的白底蓝纹长衣,很像好友拂樱,可是拂樱似乎从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眼下,也没有黔纹啊……
  或许他换了造型也说不定,嗯。病猫枫岫很满意自己的推断。
  “好友啊…我是不是病糊涂了,居然看到你回来了……”
  “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当初你说你叫凯旋侯,我还不信,你明明就是拂樱啊,一直都是我的拂樱啊……”
  捧着人脸恍恍惚惚看了一阵子,最后径直凑了上去……
  好人不跟病猫计较。
  好人不跟病猫计较。
  好人不跟病猫计较……
  ……可本侯并非好人!
  “咚!”
  屋内一声闷响。
  枫岫捂着鼻子很痛苦地被摔在枕头上。
  替人擦过了身子,稍稍缓解了病情,凯旋侯木着一张脸端着水盆出来,立在水缸旁,揉着脸颊上被亲的地方有点恍惚。
  “我这是在做什么……”
  寒风袭来,吹得脑子稍稍清醒,凯旋侯拍拍自己的脸,听得屋内忽而又传来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咳嗽声,默默扶额,头疼。
  端着药再度进屋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然不敢随便乱动,只躺在那紧紧闭着眼念念叨叨说着胡话,凯旋侯在人床边坐下,凑近去听,却听不真切。扬扬眉,只当他是瞎哼哼,拿汤匙舀了药汤自己探了探,温度稍烫,刚好暖暖身子。将人扶起来靠着自己肩头坐着,拉高了被子盖在人胸前,掖紧了被角,又将枕头立起来堵在人背后,裹得严严实实,这才舀了药汤吹了吹凑到人唇边。
  凯旋侯照顾人的手法一向娴熟。
  只是如果病猫真的就这样乖乖喝药,那就大错特错了。
  病猫靠在人怀里,没去理汤匙,只抬头望着凯旋侯,忽然脸色变得落寞起来,扯住凯旋侯的衣襟,嘴里自顾自念叨来,这回凯旋侯听清了。
  “好友,我这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你一回来就看到我这么难看的样子……完了……”
  对,是很难看,头发散开,靠在人怀里半死不活的模样,很想揍你一顿。凯旋侯愤愤然想着,汤匙凑人唇边蹭了蹭,意思很明显:吃药。
  病猫偏头躲开了汤匙,又自顾自絮絮叨叨着。
  “来仙山以后我去了接引办……就在想有一天能亲自接你……”
  “我好怕你来,你来的话,定是在苦境遭了罪……可我又好怕你不来啊……”
  “虽然你还是来了,可是你硬说自己是凯旋侯……你哪里是那个欠扁的家伙……”
  “明明就是我的拂樱……”
  枫岫平日里话不多,虽然是个先天级别的神棍,更多时候喜欢摇着把羽扇坐在躺椅上,抑或是看书,抑或是假寐,总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恬静温和。没想到人一病话就多了起来,多话就算了,还不忘埋汰自己一番。
  ……欠扁的家伙?!
  凯旋侯觉得自己的杀气正预备从心底涌上来。
  可眼前的人并没有察觉到,只是自顾自说着,越说越难过,抬手抹了把眼角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揪紧了凯旋侯的衣襟轻轻抽鼻子。
  凯旋侯看人这模样,心里焦躁成一团,很想做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做什么,握着汤匙的手微微颤抖,将汤匙放回碗里,拍拍病猫的脸,沉声道: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乖乖喝药。”
  枫岫摇摇头,没反应。脑子烧得糊涂,混混沌沌,又像回到了死前那个阴暗冰冷的地方,寒风从噬魂囚的每一个缝隙钻进来肆虐,自己靠在墙壁上,虽然看不见,却能想象出站在铁牢外人的脸色。
  “让拂樱斋主为枫岫主人画一幅画……我要他一笔一划去记住,他曾有一个好友,名之枫岫……”
  哈哈哈……你是不是肺都气炸了,凯旋侯……咳咳咳……!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枫岫恍恍惚惚抬头,忽而眼神清明了些,四下环顾。
  “……我的画呢,我的画呢?我的画去哪了……”
  “他根本没画吧……哈哈……他恨我都来不及,怎么还会为我画画……他在恨我就这样离开了?……好友拂樱,如果你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凯旋侯隐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握紧,指节微微发白。
  “那画,不在我这里。”
  没来由这么应了句,凯旋侯感觉自己的声音也闷闷的,心里堵得慌。
  天知道自己当初为何要答应,为何信守诺言当真画了幅画,为何会题了那样的诗,又为何,匆匆将它给了别人。
  枫岫愣了一下。
  场景转换,依然是冰冷绝望的噬魂囚,这次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匍匐在地上的人,拖着残躯,努力伸手去够那白色的帕子,可最终都没有够到。
  眼前闪过平生万千光景,末了,一个粉色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很想去追啊,很想说你不要走啊,可是身子却挪不动,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他就那样消失。
  这时,另一个女孩倏然出现,愁容满面金发披肩,探手过来想抚摸自己,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只能收了手捂着脸垂泪。
  “湘灵啊……!”
  “啪!”
  陶瓷的汤匙碎在地上,脸色彻底降至冰点的侯,端起碗强行扳开人牙关,不顾怀中人的拼命挣扎,径直将药灌了进去,药水溅在被子上也懒得去搭理。
  我就不该对你这么好,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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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枫岫病得糊涂,全然不知自己在病中干的事儿已经足够凯旋侯把自己翻来覆去揍上几百遍了。
  躺在床上,大脑昏昏沉沉,眼前的世界皆是模糊一片。生前的记忆在脑子里,像是被拍上一团浓墨的纸,

揉皱了摊开,到处都是墨迹,仔细去看却看不分明,浑浑噩噩。
  有时会忽然清醒过来,被厚实的被子压得动弹不得,只得转转脑袋看着个穿白衣的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忙忙

碌碌,端着热水毛巾进进出出,擦擦自己的身子,试试自己的体温。那白衣似乎是自己前阵子扔给凯旋侯的那

件?他竟真的愿意穿。
  枫岫想说什么,只觉得嗓子里火烧火燎的疼。
  有时会做梦,梦到的皆是以前的事,那时候自己还是牛逼哄哄的银河渡星天舞神司,偏生有着不安分的性

子,写了书被查了水表关去上天界,撺掇邪天御武一块越狱,跑到苦境做个小神棍,结识了一群损友。有死道

友不死贫道的素还真,有常常被素还真吐槽的千叶传奇,有天生影帝刀无极,有一把年纪还傲娇个没边的少独

行,有哲学老头罗喉……还有个能与自己天外传声,喜欢养小萝莉又常常与自己拌嘴的好友,拂樱。
  好想你啊,在最后那段日子里。
  好想看看你给我画的画像啊,好像看看你心里的我是什么模样。
  枫岫晃晃脑袋,努力想去回忆,可那人却始终站在远方看着自己,最后飘然转身离去了,再也无可追寻。

枫岫跌跌撞撞想去拉住他,周遭又涌起了海浪,将人淹没,记忆再度混沌,拍打在海岸上是人永远无法回头去

张望的过往。
  不对…他没有走…他分明就在这里,还在喂自己喝药。
  只是他好像心情不好,一直板着张脸,把汤匙打碎了,拿碗壁顶开自己的嘴往里灌药水。
  药真苦啊……苦得舌尖发麻,呛得人不住咳嗽,挤着泪花抬了眉眼想抱怨,却感觉搂着自己的人僵了一下

,接着眼前一黑,恍恍惚惚,是刘海蹭在自己额头上的轻微触感,乌黑的头发挡住了门外流泻而入的月光,唇

上冰冰凉凉的触感,有什么软软的物事轻而易举挤开了自己的牙关,微苦的药缓缓渡入自己口中,浅浅的呼吸

就在自己鼻息间萦绕。
  这是梦。
  枫岫望着人低垂的眉眼,眼下的黔纹看得分明。
  有什么地方关着的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冲破障碍跑出来了……枫岫再度陷入昏睡的时候默默想。
  这次他睡得很沉。
  直到后半夜,病猫的烧才渐渐退去,凯旋侯蹑手蹑脚退了出来,关上门,坐在门外的墙角下歇息。
  满院的月光,映在自己的白衣上,才愕然发现衣襟上尽是药渍,脱了去洗,水缸里映着一轮圆月,也映着

一张苍白的脸,带着疑惑茫然的表情,一时间他以为是旁人,可定睛去看,分明是自己。
  大概真是累坏了,不然怎么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呢。
  火宅佛狱的战无不胜,不该有那样的表情。
  

  ☆、第 14 章

  仙山人口众多,正道邪道混居,本都是不拘泥于生前恩怨之事。所以御不凡紫芒星痕可以和炽焰赤麟一起

打门球,罗喉可以跟银血一块品茶,偶尔拐过一座山,可以看见慕容情因为早上烧的菜被魔王子偷吃了而追着

人满山跑着揍,赤睛就幽幽地跟在身后看戏。
  脱离了尘世原本身份与立场的桎梏,最后充其量不过是仙山的一缕幽魂,不死不灭,除了和平共处,别无

他法。有些人看开了,有些人看不开——可是看不开又怎样呢?比起那些死后没有挺过虚无之境的折磨而被打

散灵魂来不得仙山的人,自己已经好多了——至少可以受着生者的香火供奉,至少还可以托梦给他们,至少在

中元节之时回去看一眼。
  因而在慕少艾看来,眼前这个别别扭扭一语不发脸上分明写着“我其实不想来的”的人,实在是个另类。
  慕少艾来仙山的时间较早,不认识凯旋侯,也不认识拂樱斋主,然而凯旋侯眼下的黔纹让他有种遇见同胞

的感觉——都是混过黑道的人,认识不认识有什么要紧?
  往小秤上添了一勺药粉,慕少艾看了眼立在门口表情阴沉的人。
  “哎呀呀,年轻人,你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可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哇?”
  凯旋侯扯扯衣袖一角,沉默半晌,犹犹豫豫开口:
  “有没有…治风寒的药……”
  ……
  枫岫昏昏沉沉了一宿,出了一身汗,揉着发痛的太阳穴醒来已是次日傍晚,东屋的门大开,夕阳霞光满天

,金发的姑娘正端着碗坐在自己身旁,拿着根热毛巾给自己擦着额头。
  金发的姑娘……
  “先生,你终于醒了!唉,病了为何不找我呢,明明我可以治……”
  哦,湘灵啊……
  不知为何,睁眼看见是湘灵,心里有点失落,坐在被窝里,空气里尽是药草的淡淡香气。淡紫的长发披在

脑后,用一根细细的缎带松松绑着,身上的衣服应是被换过了,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不复昨夜被药汤打湿的

粘稠——等等,衣服是谁给我换的?
  下意识抬头往屋外望去,凯旋侯抱着个耧谷耙出门,依旧穿着自己送他的那件蓝纹白衣,头上的雀羽不见

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随意束起的高高的马尾,扎着根墨绿色的缎带。枫岫从没见过这样的凯旋侯,与火宅佛

狱的绝望气息不同,这人打扮成这样站在紫枫叶落满径的斜阳暮光里,透着一股子清新的味儿。
  反差萌。
  大文豪枫岫想到了这个词,一时看得有点发愣。
  感觉到屋内人的目光,凯旋侯顿住,扭头看了眼枫岫,眼神里一览无遗的鄙夷。
  诶,好像被鄙视了……
  枫岫目不转睛盯着凯旋侯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的小路尽头,这才回过神,湘灵举着个热毛巾怔怔望着自己


  “湘灵,怎么了?”
  “啊,没有,没有什么……先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我给您送我新画的牡丹来,就听……凯旋侯说您病

了……可担心死我了!”
  说到凯旋侯时湘灵微微顿了顿。
  先生望向凯旋侯的眼神,让自己触目惊心——夹杂着疑惑的眼神,却分明带了几分神往,像是寻找了许久

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那一瞬间的惊喜,想走近却不敢妄然上前……有她看不明白的情感流淌其中。
  定是自己看错了吧。湘灵这么自我安慰着。
  枫岫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湘灵的异象,此时的他疲累万分也无暇顾及,接过热毛巾擦擦脸,才恍然回神:
  “画?”
  抬起眼眸看了看湘灵,恍惚想起病中意识混沌之时那人说的话。
  “那画,不在我这里。”
  不在我这里……
  也就是说,其实真的有这么一幅画吗。
  拂樱斋主,当真为枫岫主人,画过一幅画?
  枫岫想了想,慢吞吞开口:
  “说到画,我记得……在我病得糊涂的时候,梦见过一幅画,画的是我。”
  湘灵手下一僵,脸色白了白。
  “是吗?先生是病糊涂了吧!怎么会……湘灵还不是很会画人像呢,不过既然先生喜欢……”
  慌乱的表情尽收眼底,枫岫明了几分。
  淡淡摇了摇头止住人话头,屋内一时无声。
  倏而额前一绺紫发,被湘灵抬手拨开,稍稍愕然抬头看去,姑娘盈盈的目光望了过来。
  “先生……”
  湘灵丢了毛巾将人脖颈搂住,脸颊在枫岫的颈间厮磨,可枫岫恍恍惚惚,却没有像当初在噬魂囚中那般,

再吻上她额头。
  都上了仙山,还是那么有艳福,枫岫主人,你可有得消受。
  凯旋侯一边收着稻谷一边恨恨地想着,继而又被自己如此大的酸气跟骇住。
  越来越不认识如今的自己了。
  昨夜里枫岫难受得紧,自己才跑出去给他找药,结果大夫是寻到了,路人皆说住在这路尽头的慕少艾是个

名医……可居然没有人告诉吾这仙山的大夫也是要收钱的!凯旋侯来仙山以后不爱与人打交道,自然就不会有

金钱的来源。一来是不知道怎么给人解释拂樱斋主和凯旋侯的关系,二来,自己也实在想象不出佛狱战神级别

的人要怎么跟人谈笑风生。
  凯旋侯似乎从来没有笑过。
  连他自己都忘了笑是什么样了。
  所以急冲冲跑去人大夫家里,才发现这陌生的脸…该怎么打招呼的好……
  好在慕少艾脾性也温和得很,笑眯眯的,煞有耐心听人说完病人的症状,原来是接引办那个神棍。配好药

草交代好煮药的法子,摊出手要收钱。
  凯旋侯犹豫了一下,很干脆摇头:没钱。
  慕少艾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抚了抚自己眼下的黔纹。
  “呼呼~~年轻人,不如这样,明儿起你来我这里帮工吧,老人家我身板儿也不硬朗喽,你就帮着晒晒稻谷

,晒晒药草甚的,就当是抵了这药钱。”
  “哦对……年轻人,该怎么称呼你?”
  “凯旋侯。”
  “……凯旋侯?”这名儿听起来煞是霸气,跟眼前这个人配起来……
  看了看穿着白衣束着高马尾瞬间年轻了好几百岁的人。
  “……拂樱。”犹犹豫豫,还是说出了本名。
  慕少艾点点头。
  唔,这才配嘛,清清爽爽的名头,清清爽爽的人。那眼下的黔纹,一看就是跟药师我一样是混过黑道的人

,亲切得很呐!有他陪伴,这仙山上漫长的日子,也算是有个乐子喽!
  捣药的药臼停了停。
  尤其是那张脸,笑起来定很好看吧!
  可一看就知道,也是不爱笑的人呀!
  跟羽仔一样啊……                        
  
爱书大,更爱素素!金光是什么?不哉,我只爱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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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道角(双极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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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7 08:10: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5 章

  所谓帮工,不过就是帮老人家收收稻谷,拣拣药材。
  凯旋侯不通药理,却莫名很喜爱草药的香气,平日里安安静静呆在角落里望着比人还高的药柜挑挑拣拣拾

掇来去,抑或是在稻谷广场慢悠悠晒着药师家的稻谷,有时候会停下来很莫名地想:
  我是为何要沦落到今天这一步……
  想起自己进出院子时枫岫看自己的眼神,默默摇摇头。
  烦呐……!
  凯旋侯正在渐渐变成一个连凯旋侯自己也不认识的凯旋侯。
  正如罗喉曾说,战斗是所有英雄存在的价值。
  凯旋侯头一次疑惑起来,自己如今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虽然连凯旋侯自己也并不知道,有时候有些人是不需要去考虑其存在的价值的,作为仙山的一缕孤魂,本

就不属于尘世,超脱众生的意识理念,也不过就是一缕孤魂。
  凯旋侯更不知道的是,说出“吾赞叹英雄”那样霸气台词的某武君,眼下正蹲在自家院子里目不转睛盯着

笼子里的肥兔子若有所思。
  “这只兔子怀孕了。”罗喉观察半晌很认真地说道。
  “是吗?凯旋侯捉回来的,……当初被它坑得不轻。”枫岫也蹲在一旁,没来由地,难道就是因为已经怀

了孕,才对凯旋侯那么凶?
  凯旋侯?罗喉记不大清这个略显陌生的名字,伸手去戳戳那只圆滚滚的肥兔子,肥兔子一反往日傲娇的模

样,竟凑了过来。罗喉见状,探出根手指过去想摸摸它的头,结果兔子眼底凶光一闪,准确咬上了人指头。
  ……默。
  罗喉悠悠扭过头去看着枫岫。
  “等它生仔了,可否送吾一只?”
  总觉得,会是个很有趣的宝宝。
  罗喉抱着个小暖手壶,披着白色绒毛的大衣,一撮红毛乖顺服帖伏在额前,娃娃脸的老头,上了仙山以后

却与往日一袭黄金战甲的模样截然不同,肃杀气息全无,独有一双血色的眼眸淡淡地看着你,无形中释放着压

力——这压力平日里也只有枫岫受的住,摇着羽扇丝老神在在。
  “你喜欢,就送你一只喽。”枫岫想起了那个挥着银色长枪的眯眯眼战将。
  罗喉点点头,抱着暖手壶预备回家,走到院门口忽而想起什么,回头慢吞吞道:
  “托梦办,是在你们接引办隔壁没错吧?”
  得到确认后又心满意足踱着步子出了门。
  小路上洒满了冬日的阳光,暖暖的让人很是慵懒舒适,罗喉微微眯起眼,瞧见前头来了穿着白衣的高马尾

青年,长得甚为清秀,只不过眼下的黔纹很是扎眼。罗喉看了看青年,青年也看了看罗喉,末了,青年犹豫着

冲他点点头,罗喉也点点头。
  回到自家院子,罗喉后知后觉地想,那应该就是凯旋侯吧……
  这头凯旋侯一边给自己倒茶喝,一边默默想着方才遇见的那个娃娃脸老头。
  ……我都在做什么。
  一抬头望见枫岫正站在院子里往西屋这头望过来,心下一慌神,放了茶壶走过去想关上门,结果一个手臂

卡在门上,硬生生将门扳开。枫岫揉着自己的手臂有点郁闷。
  “凯旋侯这么不想看到吾啊?”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凯旋侯又像往常一样保持着沉默。
  枫岫本是想道个谢的,虽然病中意识不清明,却还是知道是谁将自己拾掇好,擦身子换热毛巾熬药喂药…

…想起喂药,枫岫禁不住抬手抚上自己的唇,那日柔软冰凉的触感一直在记忆里萦绕。
  而在凯旋侯看来,眼前这人又陷入回忆的模样显得很怪异。
  “枫岫主人有何贵干。”
  枫岫抬眼瞧见人穿着自己送的白衣,扎着高马尾清清爽爽的模样,竟不觉的有一丝违和感,果然他还是很

适合这样的装扮。
  鬼使神差,枫岫抬手捏上了凯旋侯瘦削的下巴,凑上去鼻尖抵着鼻尖,凯旋侯修长的睫毛清晰可见,深紫

的眼瞳,鼻息间有淡淡的香味。
  “那日…我病着的时候,你有没有像这般……”
  明明是想道谢啊。
  “咚——!”
  凯旋侯脸色铁青看着被自己推出去险些跌在石子路上的人。
  “想太多。”
  门砰地被关上,枫岫站在满院的阳光里,总觉得方才凯旋侯的眼睛里,有一丝慌乱。
  

  ☆、第 16 章

  在仙山呆久了,时间的概念也便越来越模糊。人因为没有目标没有盼头,时光流逝也不过一瞬。除了偶尔

从山下来了新人的时候能热闹一番,日子就如檐前滴落的雨水,一点一滴到天明,又是一个安谧的冬日。
  新人们的到来总是能让人十分感慨,聊起山下的人和事,了然之后总会喟叹一番,看来尘世中已经没有人

知道吾曾经的存在了。曾经那样辉煌抑或执念的物事,到头来终会如尘沙被风带走。还有什么是带不走的。
  罗喉躺在院子里葡萄藤下的躺椅上,眯起血红的眼不知在想什么。
  前阵子又来了批新人,枫岫去接人的时候,一看到来人模样,瞬间脸色变得微妙起来。那人也不愿与枫岫

多言,匆匆领了住处。听说是慈光之塔的无衣师尹,罗喉未曾见过此人,只是觉得,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划过去

,不知道哪一天,想见的人就这样来了呢。
  那样自己定会将他狠狠鄙夷一番罢,竟没有活到最后。
  罗喉起身推开了院门。
  ——欠他的道歉,从来都不想再有机会当面说出。
  紧了紧毛绒袍子,背着手慢悠悠踱步,小石子路旁的花草已凋,挂着露珠在晨光里甚是耀眼。昨夜又是一

宿寒风肆虐,伴着稀稀落落的冻雨,寒意更甚。
  枫岫家的院门没有关,隔着院子可以瞧见一袭紫衣的人正蹲在树下不知在鼓捣什么,抬头瞅见是老邻居,

只招了招手,笑开了脸。
  “来的真巧,这兔子昨夜下了仔,武君不如来瞧瞧可还中意?”
  与其说是到了下仔的时间,还不如说是被这夜的暴风冻雨给吓的,虽然枫岫早早将兔笼挪进了屋,怀着孕

的肥兔子还是受了惊,产了一窝粉嫩嫩的球,却独活下来一只。正趴在母兔的绒毛里,眼眯成了一条缝,看不

出是睁眼还是闭眼。较瘦的白团子正趴在一边兴致勃勃将笼里的菜叶都往小团子身旁拱。
  罗喉蹲下身,探出一根手指去摸那粉粉的团子,感觉到指尖的温度,团子的鼻子开始四处拱,高高抬起了

头,寻觅一番最后终于寻到了着力点,凑过去蹭蹭罗喉的指头,很想张嘴咬奈何又张不了那么大,只好左蹭蹭

右蹭蹭。末了,团子满意地咂咂嘴,一偏头,靠在罗喉的指头上,似是又沉沉睡去。
  ……
  不知为何,罗喉的脸忽然很可疑地闪过一丝绯色。
  “这只送吾?”
  “自然,答应过你的事。”
  “甚好。”
  君凤卿在打扫被一夜寒风肆虐的院子时抬头瞅见自家大哥推门进来,虽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娃娃脸,整个人

却透着喜气,只不过走路明显蹒跚了点。丢下扫把走过去将人扶着,却被人拒绝了,武君罗喉心情甚是舒畅,

进屋的时候君凤卿发誓自己明显听到一声短促的口哨。
  哈……!!??
  君凤卿愣在当场。
  而在院墙的那一头,枫岫蹲在树下看着睡梦中的团子,又想起方才武君的那一幕,怎么想都有趣得紧。因

为怕挪了指头将团子惊醒,索性就一直蹲在那伸着手指任它靠着睡,远远望去,褪去了嗜杀气息的罗喉,披着

个毛绒袍子,跟一个柔软温顺的团子无异。只不过蹲得久了,起身的时候枫岫也明显听到那人腰间一个轻微可

疑的声响,罗喉愣了愣,又慢吞吞转身挪出了院子。
  这家伙已经算是个老头子了啊……
  枫岫摸摸下巴,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年龄事实。
  团子尚小,待到开春长大些再送去隔壁。
  对此罗喉全无异议。
  凯旋侯起床的时候,就看见枫岫蹲在院子里可疑地傻笑,而趴在笼子里不知何时已经悠悠醒来的肥兔子,

也正睁着一双红豆眼鄙夷地看着它。
  对于枫岫日渐放肆的调戏行为,凯旋侯已然习惯,每每他凑过来想做什么,自己都能准确无误地一掌糊上

人脸将人推开,就像当初身为拂樱斋主之时,花盏拍人脸从来不曾失手。
  然而凯旋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是,脱去了墨绿长袍的自己,在日复一日与少艾的一同行医阅书里,正渐

渐变成一个众人不曾见过的凯旋侯。他不知这是真正的自己,还是被净化的自己。然而无所谓污秽,也无所谓

净化,凯旋侯偶尔会想知道,放下一切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原本佛狱的侯,阴险诡谲的外表之下,也是个会极有耐心为部下解答问题的上司,且对太息公与玷芳姬的

百般为难也不以为意,偶尔会想起小免的温软可人,只都是自己不能再去想的事物——来了仙山后,大片大片

的闲暇,让凯旋侯越来越更多地去想昔日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的命途回溯,一生里最愉快的,竟还是身为拂

樱斋主的时光。
  不过,不论是身为拂樱斋主还是身为凯旋侯,始终不变的就是对眼前这人无时无刻不想吐槽之的欲望。
  为了不破坏自己一大早的好心情,凯旋侯决定无视那人明显陷入神游的表情,从人身旁走过进了厨间煮粥

喝,抱着碗出门,枫岫坐在树下披着散发正笑弯了眉眼看着自己。
  ……恶寒。
  凯旋侯从心底打了个冷战。
  喝完粥洗把脸,凯旋侯找了根墨绿的发带系好马尾,抖抖衣领准备出门。
  “这么早就去药师家啊。”
  无视。
  “方才罗喉来过,我把肥仔昨夜生的那只肉团送了他,开春送过去,你没有意见吧?”
  继续无视,不过,谁他妈告诉你那玩意叫肥仔的?
  “啊还有,开春还有个婚礼……魔主家的弟弟要娶媳妇儿,不如到时跟我一起去?”
  忽然这么来了一句,凯旋侯愣。
  指头下意识抚过眼下黔纹,声音一如往常的冷淡。
  “不去。”
  好的我懂了到时候我会带你去的。
  “那晚上早点回来,我今天炖鱼。”
  枫岫点点头笑眯眯望着人白衣胜雪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怎么都觉得自己就像是……送夫君出门工作的

贤妻。
  一定是错觉。
  凯旋侯走在清晨的阳光里,总觉得方才背后又麻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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