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北》F2-5

罗碧候

古龙，意识流，慎入。
罗小拜上。

罗碧候

寄北
         引
分崩离析，灰飞烟灭，结局不可抗拒。
这具身体已经被空虚蛀穿，仅用三千个无眠的夜。

“小师叔，你说的，做死人最空虚，对吧。
是这样吧，杰。”   
他无力仰卧地上，眼前光景明明暗暗。
拼尽一生，抗御魔界，与天挣命，结局仍是惨淡。

章一     问君
那是久远之前的回忆。
那时师父长陌的头发还没能白透。
师父带着还扎着小马尾的他，参加一甲子一次的大堂会。
撅着嘴，他被拉到一个又一个，或长须，或白发的道者面前拜见问好。
     “空儿，这是师父的师父，快问掌教好！再叫声师祖。”
     “空儿，这是师父的二师弟，快叫二师叔好！”
     “空儿，这是师父的三师弟，快叫三师叔好！”
     “空儿，这是师父的… … ”
一路下来，年纪虽小，但凭着自己聪颖，玄空倒也把师祖以下的辈分理了个八九不离十。
除了——
  *“空儿，快叫大师堂兄，这是你二师叔的大弟子，入门比你早。”  
“大师堂兄好！”
       “空儿，快叫二师堂兄，这是你三师叔的大弟子，入门比你早。”
    “二师堂兄好。”
       “空儿，快叫三师堂兄，这是你四师叔的大弟子，入门比你早。”
“三师堂兄好—”
                        ·
                        ·
                        ·  
       “空儿这是你九… …”师父指着前面背影介绍道。
   “我知道，这是我九师堂兄，乃十师叔的大弟子，古早之前的入的门。”他说得摇头晃脑。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的背影突然“噗”的轻笑出声来。白色袍衫随转身的动作而向四面微张舞动。长长霜白发丝在空中涟漪般的散开。
就一瞬，人已不在原地。
下一瞬，人已近在他眼前，近到有一丝那人的霜白长发拂过他的鼻梁。
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也是霜白色的，四向张开，随风微颤的，诸如羽毛一类的事物，在那一瞬间。
“——？鸟？”他愣愣看进来人眼里，没头没脑地说。
“哈。”
那人垂目低眉，嘴角弯弯，带笑。
一双丹凤长眼，带着一层雾气，静若滴水。
手中摩挲一只古铜色玉禽。
如锲如琚，古人称颂的君子人也不过如此。
那人低下腰来，头与他齐平，温和道：“小翔，我不是你九师堂兄。”指了指自己和师祖有的一拼的白发。
“可—”可他明明看起来比自己大不过十岁。
师父长陌一脸无奈，叫你不耐烦，还耍小聪明。
“他是你九师叔。是你师祖最小的徒弟，闭门弟子。”
“喔——你好。”玄空故意拖长了声。不理会师父一旁的无奈叹息。
“要叫我小师叔。”那人强调。
玄空不做理会，继续发问。
“你真名叫什么？”
“空儿，尊敬长辈。你知道我门里规矩。知人真名者可控其魂。魂无我无心，始于最初，最近大道，是我门派功法之源。寻常门人真名都问不得，别说你担任武神职位的九师叔了。”
长陌再宠玄空，也不得不冷下脸来，甫一见面便问人真名是门中大忌。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他忌讳别人知道自己真名，为什么一见面就叫我真名！？”言下之意是质问为什么他要把自己真名告诉那人。
双眉微微竖起，师父长陌面露不快。同时——“没事啦，大师兄。”那人掂了掂手中玉禽。
     “别和你师父怄气了，他没告诉我你的真名。我看出来的。”
能看出别人的真名？没听闻过。以师父的为人，确实不会把自己的真名告诉别人。
“你刚刚不是看见了么。”那人猛地问他。
看见什么？难道是——刚刚的——
         “对，就是那个。等你到了我这个级别自然就看得清那是什么了，也就知道我的真名了。”
          “现在——”那人晃晃手中玉禽，温和的看着玄空，却有一种俾睨姿态。
“你要么和其他门人一样，叫我‘武神’；要么就叫我‘小师叔’。”

言毕，那人冲师父长陌一辑，挥挥手，准备离去，却听得玄空叫道：“武神师叔！”那人听罢，侧过头来，咧嘴微微一笑，逆着光，衣袂随脚步起伏纷飞。
  走廊那边远远传来声响。
“哈！我的玄空小师侄好生的邻牙利齿啊。”
   宽兮绰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虽然讨厌，但是个有趣的人，今天见到他也算值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此桥段致敬使我感受颇深的两个人物：《兰陵缭乱》里的九叔叔，和小长恭。

罗碧候

章二     归期
他小时体弱更甚，那人常去采药。   
——问伊采药何处去，只言山中云深不知处。
   ——问伊采药何时还，只道百草寻一路迢迢。

寻一    丹参      
伊君子否？
他不知，只知初见时的云胡不喜是真。
他知他有一颗丹心。

师父长陌走马上任，掌教事务诸多。
首徒玄空自然交与他最亲近的武神教养。
这日，武神居所，金刚怒岩有客来访。客人正在和玄空玩一种叫“抛高高”的游戏。

      呼一下，玄空窜上去了。
      呼一下，玄空又落下来了。

武神端茶迎客，手却猛然颤了一下。
他看见自家小翔在超过一只正在飞的鸽子时惊呼道：“烤乳鸽，别走！！”
他又看见自家小翔沿完美抛物线落下，顺势从果树上摘走苹果一枚。
下落——
玄空刚要咬一口苹果，却顿住。
接着竟咳出一口血。
这一幕，客人看见了，武神也看见了。
他眼神一凛，单脚一提，下一秒出现时便见玄空被紧紧拥在他怀里。
微怒，“药师，你这次失度了。”
武神朋友不多，能博得他全权信任得知他真名的就更少。但那日碰巧，药师就是那少数中的少数。
“呼呼，桀，同为是医者。我知唯有以功法压制畸心症这一法，才可使此子免于药针之苦。但，先无论你自身损益，单此法所至之邪气，便有攻心之险。日久这孩子便寸步离不开你。今日只是初犯，若非我如此激他，恐怕这已成死劫。”（*中医术语，可理解为不纯净的事物。）
                “他不喜喝药。”
     “你太宠他了。他之真名我亦看到，你愿他羁于木桀一生？”

双眉狠狠拧了拧，武神拂袖背过身去。
脚下具是茶杯的碎片。

“今日你不仅失度且多言了。”
“哎呀呀，非也，非也。桀，失度者汝也。这可是我们相识数十甲子来，头一次。”药师一捋自己长长鹤眉。

半晌无语。
末了。
武神开口，“我会用一味丹参。”一双长眼微合，情绪莫名。

多年后，玄空阅尽岐黄之书。
丹参，味苦微寒。主心腹邪气，肠鸣幽幽如走水，寒热积聚，破症除瘕，止烦满，益气。一名丹心，生川谷。
丹心，丹心，那人以自己一颗丹心来做他药引，却不言明。任他勘不破这一嘴的苦涩，一再迟疑。
  

寻二      茯苓
     惊醒。
隔壁房弱光一烛，痉挛的影投于墙上，从中传来的咳嗽声一阵剧烈过一阵。
玄空迟疑，摸下床，悄悄走至，扒住门框往里张望。
武神勉强攀在塌栏上，刘海随遮住了他的眼，却掩不住他眼中的恐惧。
    武神竟会恐惧。
武神，是强大的代名词，是仅次于掌教的道者。
何谓强大？是千战未逢一败。
何谓强大？是泰山崩于前而自若依旧。
何谓强大？是血滴飘散间逆天也要守护的执念。
可这强大之人此刻只是个被噩梦魇住而恐惧颤抖的弱者。
只一刀就可杀了他。
连一个普通人都可杀了他。
玄空快步走去，帮他把遮住脸的头发往后撩。
脚下黏糊糊的。
是血迹！！
那人竟呕过血。
武神抬起眼，瞳孔大了又小。他端详玄空若久，蓦地，摸上对方的脸，紧接着，拥住了玄空。
玄空一惊，同时意识到对方不正常体温。
滚烫！
那人发了高烧，好像还烧晕了，以为自己是其他人。
慌乱间，玄空用双手捧住对方的脸，摆正。
如此，是否能让对方此时浑浊的眼中显出自己清晰的影？

“我知你是谁，无需紧张… …咳” 武神说着，嘴里却是随着猛烈咳嗽声，又呕出血来。
玄空又一阵手忙脚乱，居然直接用自己袖子给对方擦嘴边的血迹。
“你是武神。你应练就了不坏身，怎会吐血？”
“呵，就算你是不死永生之神，你也会感冒。”
   玄空不再言语，只是死死盯住对方的眼。
武神妥协，“是虚热症，治不好的，别告诉你师父，门中只有你一人知晓我有此疾。”
   “你… …你该吃茯苓。”   
是了，茯苓。
茯苓
味甘平。
主忧恚，惊邪，恐悸，心下结痛，寒热烦满，咳逆。一名茯菟，生山谷。
   茯苓通神，久服可安魂养神，不饥延年，正和那人症疾。
   可那人却说自己不用吃这味药，堂堂武神竟撒娇似的央求他留下。
“拜托… …留下来。”
头抵在玄空肩上，脆弱不堪。
那梦魇中到底有什么，让那人恐惧至此？
   他对着那人卧在榻上，心中有一种情绪鼓动，牵引着他的手指抚平那人睡眠间也紧蹙的眉。
    他的手指也同样因为害怕颤抖着，绕着那人的脸走了一圈，又轻探鼻息。
他怕他会死。
咳得太厉害了，那猩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武神睁开眼，带着笑意看他，握住他的手。

那人的手意外的冰凉，他却感安心，沉沉睡去。

到最后竟弄不清，究竟自己是他的一味茯苓，亦或是他是自己的一位茯苓。

罗碧候

寻三        石斛
武神手中稳稳端住一碗汤汁浓稠的药，“小翔，你得把它喝下去。”
玄空坚定地摇了摇头。
“喝完之后让你吃最爱的麦芽糖？”
玄空坚定地摇了摇头。
“喝完之后带你去一品香吃醉蟹？”
玄空迟疑片刻，继续坚定的摇了摇头。
     武神皱皱眉头，按下了些莫名情绪。
   “喝完之后免去你今日的洒扫，习文，练武？”
玄空眼睛大了大，手迟疑地动了动，复而又恢复平静。
“不行，武神师叔教导我们要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叹口气，武神眼中闪烁地情绪更加不明。
“祥。良药苦口… …”他还没说完，就立刻被玄空打断。
“我就是怕它苦啊。”
     “又不是要你天天喝，这丹参… …”
“谁说不是天天喝了，喝喝喝喝喝喝，每天都在喝，好像我就是个废人，体子弱得不喝就得命在旦夕！”玄空不知怎的，突然发起火来。也是，十岁的孩童，本来就生性随意，又到了爱耍小脾气的年纪。
“杰。”在武神听到玄空嘴里吐出这个字音的时候，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和那个药师的对话，我听到了。你给我听好，如果要靠着别人才能活着。”
玄空对准了武神已经不再静若止水的眸子。
     “这条生来就克父母，克朋友，克世的烂命还不如不要！！”
哐。
啷。
     那汤汁在空中四散飞溅，最终狠狠砸在地上。
就在这一刻，武神的头发居然在空中撩动起来，好像有风环绕。
就在这一刻，玄空睁大了眼睛，僵在原地，他的恐惧暴露无遗。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啊。
这双眼嗜血。
这双眼在白骨崩碎中寻找韵律。
这双眼在血花四溅时追求美感。
只一眼，就瞧得人魂飞魄散。
      好在武神在霎那间醒悟过来，忙收了杀气，看向玄空。
“你… …”没等他说完，玄空瞪大眼睛爆吼一声：“你别过来！！”续而飞快转身，运起御剑术，踏上飞剑直奔师父长陌所在山庄飞去。
玄空慌忙逃窜的过程中只看到了武神那双嗜血的眼和自己拼命奔逃的身影。
他没有看到武神眼中的叹息。
他没有看到那只一路随行，被武神从玉禽中化出，以守护的姿态高飞于空的雀王。
他也没有看到在一片中阴暗中，武神费力弯下腰拣拾药腕碎片的落寞背影。
       掌教长陌所居山庄      
玄空抱着热鸡汤在山庄里已坐了很久。
师父长陌背着他站在窗前，手上站着那只玉禽化的雀王。
“空儿，你辨药已有一段时日，说说看何处可采的十五年上的丹参？”
“阴胜陡险之川谷。”
“不错。你可知你喝的每一服药中丹参均是十五年上？”
“… …”
“我知道桀一直瞒着我，他有虚热症一事；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只当不知。
但你可知阴胜之地对虚热症的影响？”
“虚热激增，两气不调，五脏邪气升，有攻心之险，轻则心腹绞痛数日，重则呕血，生幻像。”
      “很好，记得很牢。”
      师父长陌转过身来直面玄空一字一顿说道：“生命虽如鸿毛，但亦重若千钧。”
玄空低下头，不语。
       “道法自然，存在既不容置疑。真名是代表每个人既定的天命。
     说说看，你知道的你九师叔的真名是哪个“ㄐㄧㄝ（杰）”？”
“难道不是四点水那个？”
         “原来如此，你还未勘破，本以为你初见他所见之景象会给你启发。”   
玄空无言。
        他又想起前夜武神捂着嘴，努力支起身子不让他看见自己呕血的模样。有一种不具名的情绪滋生，让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湿湿的。

金刚怒岩，武神正躺在竹椅上凝视手中一株石斛。玄空乘着雀王降落在他身后，走上前去，那人没有反应，他用手指拽拽对方袖角。
   那人没有言语，只把石斛，连着那只化回原形的玉禽放到他手。
石斛
味甘平。
主伤中，除痹，下气，补五脏虚劳，羸瘦，强阴。久服厚肠胃，一名杜兰，一名石蓫，生六安水傍石上，七月八月，采茎，阴干。

“石斛，出六安，久服延年。”

“我只希望你平安。” 武神轻轻说。

罗碧候

未有期      

他没有一丝痛觉，封印魔界的元极法印似乎并没有反噬在自己身上。
    玄空睁眼朝四周环视，只见一片荒芜。天空是黑色的，扭曲着向大地延伸，似乎永远也触不到那惨白色的大地。一道猩红的裂痕阻隔在天地之间，像一张破碎狞笑地大口，嘲笑着天空的徒然。但裂痕旁边的月亮似乎是这个异空间里唯一正常的东西，莹白，纯洁，又脆弱。

就像是那年自己和那人看的月亮一样。
那是十数个甲子前的元宵夜。

    玄空骑在武神脖子上，眼睛看着花灯，耳朵听着二胡笙曲儿，嘴里还嚼着糖葫芦，脸上乐开了花。他丝毫没有留意驮着自己那人嘴角边的一丝苦笑。 他那时只一心欢喜着，自家小师叔终于有空陪自己，还请客吃一品香的醉蟹。
     武神的眸子一翻，悄悄扫一眼傻笑个不停的玄空，微不可闻得叹了口气。
“我要离开一阵子。”他说。

那时的自己并不知道他说的一阵子竟是十五个甲子，一别经年。   
在那十五个甲子中，玄空的身体居然奇迹般的恢复正常，术法刀剑无所不能。
他常常用那人留雀王传信，每次都送一支当归，虽然那时教中已宣布了武神的死讯。

当归，味甘温，主咳逆上气，温虐，寒热，诸恶创疡金创。
一如那人，面对自己那么温柔，对着魔界却又那么冷酷。

若他见了应能明白。
当归，当归，我待此处，君何时归。

玄空把目光从月亮移开，发现远处的沙丘上，影影约约出现了几个佝偻的的身影。他们唱着歌，领头唱到：
“千年修来，命劫应，吾为梧桐，卿为凤，不愿羁，乞远翔。”
那个声音分外熟悉。
那群人越走越近，空气中随之传来一股腐烂的味道，玄空眯起眼来竭力从一堆白黄色的脓水和紫红色的溃肉中辨认那人面孔。
依稀的白眉白发，丹凤长眼。

居然！

玄空电光石火间明了一切。   

原来，竟是如此。
自己是那人命中的劫。
如他般天资，怕是在初遇之前心中便已知晓。 是怎样的人能对自己命中的克星露出那般温暖笑容。

    当年，自己初见那人时看到的白色羽翼，并非羽翼而是树叶，来自一棵光韵流转的梧桐树。那人的真名不是长于百万的“杰”，竟是驮凤凰之神木的“桀”。神木托凤也羁绊凤凰，因为凤凰一旦驻足停留就注定不能远翔。而自己的真名“翔”正是凤凰化身之意。

    那人以本源真名为代价使出元极法印是为了替自己逆天改命，医好自己天生的畸心病。让自己可以随心而为，没有羁绊。而他却因此万劫不复，坠入荒芜混沌，每日生死轮回煎熬，遗忘所有，不得超生。

恐怕现在的那人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经历这数百年日夜不停的轮回，那人恐怕连活和死都忘记了。
只剩一身腐肉朽骨，在这荒芜扭曲间游荡。

连自己都遗忘的那人现在对他来说是危险的，但玄空仍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因为他突然走到他面前，用浑浊的眼定定地凝视他，然后用嘶哑的嗓音说道：
“我记得你的脸。”

罗碧候

药引文出自<神农本草经>【有删改】
中医药网整理: http://www.pharmnet.com.cn/tcm/knowledge/zygj/index2.html

一瞬三秋·寻梦

写的好棒送上花花       但楼主我想问这是虾米  ？你写的小说么  

andy0821

XD...還真長!!不錯頂一個...不過這石斛還真補眼力...

千叶传奇～黑莲

当我无法形容的感觉时，
我会用独特的意思表达，
赞之大善，
善之大赞。

罗碧候

阎王是小三 发表于 2014-7-9 23:39
写的好棒送上花花       但楼主我想问这是虾米  ？你写的小说么

这是很久之前写的，昨天拿出添补了一下发上来，请把他看成一个故事吧，小说倒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