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回 怪胎
气势强大！ 啻月照舆给河允的第一感觉，唯独只有这四个字。 “图连生变？莫非是巫族吗？”啻月照舆开口道。 “是。” “如果吾记得没错，图连守将应是樊清柯，是吗？” “是。” “他现下如何？” “樊将军身中敌将极招，属下临醒时，尚未清醒。” “嗯……你见过霜草师了？” “是。” 啻月照舆问得简洁直接，河允答得干脆利落，烈王殿下不仅拥有宏观的战略眼光，也拥有敏锐的观察能力——图连城位于帝国西陲，与律封疆诸国接壤，而诸国中与啻月帝国有旧怨、且有能力侵犯边境者，只有巫族；河允骑的这匹马他以前曾见过几次，知道是天韬阁的驾车良驹，想必也是霜草师所赠。 既然啻月帝国首席军师霜草师已经参与决定的计划，那便不会有错——任何一个混迹军伍的人都十分清楚这一点，位列“一剑一镜一玉霙”称号之中的奇人，可不是浪得虚名！ 啻月照舆将袍一甩，转身往回走，口中却对那捧剑的红衣少年道： “殳游儿，传吾令，午饭前各营必须准备妥当，午饭结束后立即出发！” “好的，主人。” 殳游儿虽然抱着一柄比自己还要高上许多的宝剑，但脚下却轻盈灵活，一路不停地跑向校场传令去了。 河允就这样跟随在了卫畿军中，一齐出发前往图连城，卫畿军兵强马壮、纪律严明，行军效率极高，只不过走了几日，便到了一处山口关隘，此处正是安陵关，从安陵关一路向西北，就能抵达郴城了。 这几日，河允一直在烈王麾下，协助烈王将图连城周遭的地势环境制成地图与沙盘，此间与那捧剑少年殳游儿竟颇聊得来，若不是军中纪律，二人真恨不得拜为兄弟一般。 原来殳游儿自幼便是啻月照舆收养的弃婴，学了些粗浅功夫，但轻功却是不差，主要负责啻月照舆的兵器“雷火龙兕”——也就是他怀中抱着的那柄长剑。 暂且不提卫畿军在啻月照舆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往帝国西部进发；直说在帝国南方，雍京向西南行约五百里处，有一条大江叫作酃湘江，江南岸有一座繁华而秀丽的大城，名叫江阳城，江阳城中名胜景观非常之多，有高僧云集的别心寺、有风景如画的勾月桥、有香传十里的馥花楼…… 江阳城外修筑有宽敞驰道，驰道两边都有人工种植的茂密的树林，可以直接通往传说中出现瑞兽的柳城，而在驰道边的驿站，因为挨着江阳城不远，所以就被称为江阳驿。 当今皇帝陛下啻月雄武的车辇仪仗，如今正好走到了江阳驿。 皇帝不希望惊扰沿路百姓，所以并没有通知江阳城的官员，只是在渡江前才派侍卫快马前进，提前通知江阳驿驿长，以预先安排圣驾在此处暂作休息。 队伍前头，便是身穿金甲的啻月帝国大元帅樊狮，目光神锐，双腮苍白虬髯拳曲，手握长枪，不断散发压迫威势，浑似自天而降的一尊武神！ 最为惹人注目的，是樊狮座下这只坐骑，浑身金色长毛，在头项周围愈加浓密，成为一团厚重的金黄鬃毛，不时昂首四顾，血口中露出利刀似的獠牙，令人望而胆寒。 若是见多识广者，定然可以认得出，这乃是产自南离疆的异兽——焱鬃御火猊！ 这种异兽性情极为暴躁，只有用南离疆特产的雪魄果喂食，才能稍减其暴烈的脾气，而想要降服其成为坐骑，更需要无比强大的气势与武力才行。 樊狮驱策着焱鬃御火猊，稍向旁边让了让，等前头的执旗仪仗走了过去，与后面的紫盖龙辇并行而进，俯首施礼，对着龙辇中恭敬问道： “陛下，已经到了江阳驿了。” 龙辇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开口道： “嗯，众人就在江阳驿休整片刻吧。” “陛下真的不愿进江阳城么？” “樊老，你应当明白朕的忌讳。” “可是慧王他……” “慧王？哼！他现在不是在别心寺做了和尚么？慧王这个称谓，已经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皇帝语气虽然激烈，却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激动，更多地是透露出淡淡的不屑和厌恶。 “可他毕竟是您的儿子……” “住口！我啻月家可没有这种妖物！” 樊狮闻言摇摇头，知道陛下极为厌恶这位出家为僧的二皇子，也就不再开口。 皇帝陛下膝下一共有七位皇子和一位公主。 大皇子德王啻月冕，也就是当今太子，性格温良谦逊，品德高尚，除了遇事较无主见以及不喜欢骑射习武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缺点。 三皇子策王啻月昊，为人虽然骄傲跋扈，但特别懂得顺从父皇心意，除了一身不错的武功外，也有几分谋略眼光。 五皇子烈王啻月照舆，虽是皇帝临幸宫女后所生，但曾被剑鼎侯看中，亲自教其剑道一年有余，一柄长剑捭阖无敌，与樊狮元帅被并称为啻月帝国两大战神，加之其忠勇耿直，所以被委以统领卫畿军之重任。 六皇子怀王啻月煦霖，与啻月照舆乃是同胞兄弟，但与烈王性格却截然不同，他偏好舞文弄墨，善良中带有几分懦弱，与太子德王的关系非常要好。 七公主啻月星，身为陛下的掌上明珠，自幼便受到了全天下最无微不至的呵护，虽然聪颖伶俐，但是有些任性，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却也整日没个端庄贤淑的样子，仗着陛下娇纵，整日里偷出宫去到民间玩耍，时不时还要整出些乱子，真叫大臣们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公主在自己所辖之处出事。 八皇子衷王啻月晏，年方九岁，却因满月时一场大病，落得个痴愚之症，如今只会咿咿呀呀说些含混不清的句子，智力大约只有一两岁的水平，也多亏他是帝国皇子，可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除了那位年幼时便不幸夭折的四皇子裕王啻月琞懿，就只剩下这位皇帝最不喜欢的二皇子——慧王啻月昙了。 这位二皇子的母亲，却是啻月雄武此生最为宠爱的文妃娘娘，在太子啻月冕出生后不久，文妃也怀上了龙种，啻月雄武极是高兴，早早便给未出生的孩子封了慧王之位，赐名啻月昙，可见对其之重视。只是这一胎怀了十六个月，也不见婴儿诞生，宫中的医官们也都束手无策，怀胎日久，文妃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啻月雄武看在眼里，心如刀绞一般。 终于在怀胎第十七个月的月初，文妃有了临盆的迹象。那夜，阴雨悱恻，闷雷不断，宫中的气氛异常紧张，啻月雄武关切文妃，便一直在产房之外守候着。谁知一整夜过去了，虽然文妃痛苦地几度晕阙过去，孩子也没有生下来！ “回禀陛下，娘娘难产……恐怕……” 啻月雄武听得稳婆这话，只觉得从头到脚瞬间冰凉，也不顾身份，抓住稳婆双肩，以近乎疯狂的口气命令道： “朕要文妃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包括孩子，朕可以不要！” 稳婆惶恐跪倒，磕头不止，口中道： “老身无能，老身无能，那婴儿已经在娘娘腹中发育了太久，如今他……他赖在里面不肯出来，老身实在无能为力呀！” 啻月雄武身形一颓，险些栽倒，眼神里失去了往日的不可一世，只剩下哀痛与无助。 “快，宣医官！把所有的医官都给朕叫来！朕允许他们进产房，无论如何，保住文妃！” 贵为一国之君，啻月雄武从未这样惊慌过——只因他实在太爱这位文妃。 数十位医官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终于还是无力回天。 “陛下……”首席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却似乎连跪都跪不稳了。 “文妃娘娘……殡天了……”他颤颤巍巍说道，“但所幸，皇子殿下毫发无损……平安降生了。” “所幸……所幸……哈哈哈哈……”啻月雄武仰面大笑，眼泪从目眶之中滑落，“朕的文妃死了，但杀死她的凶手反而‘平安降生’了？朕所幸为何？朕所幸为何啊！” 见稳婆手中抱着的新生婴儿，啻月雄武不由得心头怒火邪生，拔出随身宝剑，便要刺死这位新出生的二皇子！ 啻月雄武剑术高超，手中宝剑也是锋利，稳婆躲避不及，怀中婴儿被这一剑刺穿面颊，削去半边鼻肉！吃痛之下，婴儿凄厉地哭喊起来，哭声尖锐非常，响亮噪耳。 啻月雄武还要再刺一剑，置那婴儿于死地，却被一人死命抱住腰身，不许他再进半分。 “不可啊，陛下！” 这位阻拦之人，正是太丞雨韪玑衡。 “太丞不要拦朕！这孽种，他害死了文妃，朕必要他偿命！” “陛下万万不可啊，逝者已矣，俱都是造化弄人，何况慧王小殿下是您与文妃唯一的血脉，您这样做，难道让文妃娘娘九泉之下也要伤心吗？” 一席话终于打动了啻月雄武，再望向婴儿时，目光虽然仍是厌恶，却没了杀意，随手将宝剑一丢，狂笑着走进门外的雨幕中。 从那之后很多年，皇帝再也没有去过文妃的寝宫，也不见皇帝过问起这位慧王殿下。 啻月昙一直长到十多岁，在这皇宫中，也很少与其他人交流，他所住的洗慧殿，是这座皇宫中最冷的冷宫，若不是他面上残缺的鼻子和丑陋的疤痕，甚至不会有人认得他就是陛下的二皇子。 逐渐长大懂事的啻月昙，仿佛明白了自己与这座宫殿的格格不入，于是他独自一人悄悄离开了皇宫，几经波折坎坷，落脚在江阳城中，得到云生大师点化而堕入空门，在这别心寺中成为了一名僧人，法号“渡心”。 褪去了龙袍、换上了僧衣，渡心和尚潜心修行数载，佛法日益精湛，平日里行善助人，在这江阳城中，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一位面容丑陋的渡心法师，心地却是极为善良。 江阳百姓中若有哪个以貌取人的，少不了要被旁人揶揄一番： “你又以貌取人了不是？看看人家渡心大师，就知道你有多狭隘。” 然而就算啻月昙做到如此地步，也并没有博得他的父皇半点好感。 慧王啻月昙，在陛下面前仍是一个禁忌的名字。即使有的官员大臣真心想要赞扬这位皇子几句，也须私底下背着皇帝悄悄地说。 啻月雄武一路上还算不错的心情，似乎也因为樊狮元帅这句话而消磨了不少。在江阳驿只停了不长时间，便下旨吩咐继续启程。 众人也不敢抱怨，纷纷起身收拾准备再继续前进。 正在这时，只见江阳驿的驿长突然面色一变，来到龙辇之前，单膝跪倒道： “江阳驿驿长望风烟，恳请陛下留步。” “哦？有何要事？”皇帝好奇，坐在龙辇上出口问道。 “下官不知，下官受渡心禅师所托，定要留住陛下。” 啻月雄武鼻孔中哼了一声，不屑道： “这妖物怎么知道朕会路过江阳城？” 望风烟眉头一皱，似是对陛下这个“妖物”的称谓有些不满，但仍是恭敬回道： “下官只是受渡心禅师嘱托，其余并不知情。” “朕没兴趣见他，你让路放行吧！” “不行，如果陛下执意要走，望风烟只能冒死得罪了！” 望风烟说着，向驿站中一挥手，数十个驿卒手提着刀剑涌了出来，挡在了仪仗前面。 “大胆！”樊狮元帅眼看一个小小驿长竟敢对皇帝如此不敬，一纵胯下焱鬃御火猊，来到望风烟面前，枪头指着望风烟道，“一个小小驿长，竟敢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真是视樊狮如无物也！” “樊狮元帅，您一直是下官心目中的战神与偶像……但是今日，望风烟只为守诺拦驾，纵然是因此死在樊元帅枪下，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哦？你可知此罪等同谋反？” “望风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好！” 樊狮目光一凛，座下焱鬃御火猊长啸一声，便要扑向望风烟！
| 
发表于 2014-2-27 12:16: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