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吝啬之人
一路急行军,因此啻月照舆并未安排快马提前通知郴城,但一路上曾遇到过几个樵老村夫,打听之下才得知,原来巫族的先锋部队已经来过郴城几次了,但都没有任何工程的打算,似乎都是在窥伺城中动静,而距离郴城数百里之遥的图连城,传闻早就被巫族围得水泄不通,死守在城中的众位将士,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郴城守将浪东涣虽然早已得知了图连城的困境,但却丝毫没有出兵救援的打算——他是个吝啬的人,决然是舍不得牺牲自己的部队去救别人的。 一个老娘亡故都舍不得买口好棺材的人,即使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恐怕宁可齿寒、也不救亡唇了。 河允每次听到这样的情报,都将拳头紧捏得青白——这个见死不救的浪东涣,此番到了郴城,真希望能亲手揍他一顿。 怀着这样的心思,河允连望见郴城那灰蒙蒙的城墙轮廓,都觉得有几分丑陋可恶了。 殳游儿知道河允听说了这些事后心情不佳,便用怀中剑鞘轻轻地戳了戳河允,道: “他浪东涣敢这么混蛋,烈王殿下一定饶不了他的!喂,你打起点精神,待会进了城,我请你去饮酒。” “这……行军途中……可以饮酒吗?” “放心,卫畿军里没那么多迂腐的规矩,天又这么冷,少少喝点暖暖身心,有益于振作士气!” “这……烈王殿下会同意吗?” “哎呀,你放心,只饮酒,不闹事,就没问题!” 殳游儿与烈王殿下通报了声,说打算提前进郴城观察一下,便拽着河允,仗着二人座下快马,将卫畿军队伍甩在身后,一溜烟奔跑进了郴城。 殳游儿身上带着卫畿军令牌,河允也是一身军官打扮,守门的郴城士兵也不敢多加盘问,恭恭敬敬地将两匹骏马让进城去。 随便拉了个路人问下,得知郴城有名的酒家叫“福顺记”,就在隔街的木匠铺对面。二人腹中已是辘辘,也不愿在郴城之中多转悠转悠,便直接来到了褔顺记。 褔顺记的掌柜是个年约三十出头的妇人,见店里进来两位军爷,面上犹是春风和煦。 “哟,我说小店里怎么突然亮堂了许多,原来是有贵客来了——小二,赶紧给两位军爷看座!” 肩上搭着条白巾的小二乐呵呵地跑来,将河允与殳游儿引至楼上一处靠窗的桌上,殷勤问道: “二位大爷想吃点什么?” 殳游儿大咧咧一摆手,道: “什么好吃给我上什么!另外再来两壶酒,要你们这儿最烈的,要是不够烈,我可不给饭钱!” 小二满口应承,下楼去吩咐后厨了。 河允之前从未来过郴城——他本来是要来郴城求援的,若是当初真是来郴城,便不可能短期内解图连之围,也不会途经青沙镇,也就不会有赤叆谷的那段奇遇,自己也就不会那么快到达雍京请援。 想到这些,河允又不禁怀念起老周来——三年军旅,老周是他最可靠的师长与最知心的朋友,然而如今斯人已逝,自己一系列的奇遇,竟是无人可与倾诉夸耀了。 虽然眼眶有些微酸,但终究是当着殳游儿与二楼其他酒客的面,河允也不好意思轻弹男儿泪,只是把头别向窗外,看着楼下熙来攘往的人群,才将悲郁的心结稍稍解开。 楼下正对着一家木匠铺,从敞开的木门可以看到铺里摆了许多木雕和小巧器具,俱都是精巧非常,老师傅此时正用刻刀雕镂着一个长条的物件,看起来像是一个木质剑鞘,但这种木材却是罕见,木料通体雪白如玉,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木纹脉络。老师傅手上刻刀翻飞,技艺娴熟,在这剑鞘上刻着许多复杂但不繁琐的图案。 河允正看得入神,小二已端着酒菜上来了。 殳游儿大声赞叹这褔顺记上菜的速度之快,河允却拉住小二问: “小二哥,我看对面这家木匠店的老师傅技艺不俗,不知是有些什么来历?” 小二挠头一笑: “嘿嘿,军爷您果然慧眼如炬,对门老徐师傅的木雕本领可算是一绝,连我们郴城的守将大人都经常找他做些家具和木器哪!” “浪东涣?”殳游儿闻言,不屑地问。 “是呀,正是浪东涣大人,这次他好像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把好剑,昨日在咱们褔顺记宴请时还拿出来炫耀。有位太守府里的大人说什么剑虽好但缺个鞘,这不,浪东涣大人就找到老徐,让他给雕个剑鞘出来。” “哼哼,就浪东涣那秉性,恐怕从来不给钱吧。”殳游儿冷嘲热讽道。 小二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 “要是给钱,那还是吝啬到远近闻名的浪东涣吗?” 殳游儿一拍桌子,骂道: “这个混蛋,真是个铁公鸡,不!铁公鸡敲一下还给个响声听听,他连铁公鸡都不如!” 小二也不好附和什么,听着殳游儿骂了几句,便继续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殳游儿一边挖苦讽刺着那个吝啬鬼将军,一边大口喝着烈酒,河允担心他喝醉,出声劝道: “殳兄你少喝点吧,若是喝醉了耽误行程,殿下定会责备的……” 殳游儿手一挥,道: “不妨事,咱别的本事没有,最大的本事就是千——杯不醉!哈哈,你是练武奇才的‘圣武之体’,那我就是喝酒奇才的‘酒鬼之体’啦!” 河允听他调侃,也勾起酒兴,当下便与殳游儿对饮起来。 几盅过后,却听见楼下突然人声鼎沸起来。 “我的天啊,这简直太浪费了!你知道这木头有多贵吗?哎呦我的心儿啊、哎呦我的肝儿啊!” “这……浪将军,您订制的尺寸可就是需要这么多……” “我的天啊,你看看这一地的木屑,就这么削掉了,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可是按照您选定的图样,必须要进行雕刻,只要是雕刻,就一定得削去无用的部分才行呀……” “我的天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早告诉我的话,就不让你雕这些没用的花纹了!” “这……将军,这可是常识啊!” “什么常识?我又不懂木工……不行不行,你得赔偿我损失,这剑鞘的手工费就给我免了吧!” “这、这……这怎么行,老夫全凭这手艺糊口,将军您可别又……” “嘿,老徐头!好声好气跟你商议一下,你倒还踩鼻子上脸了!信不信我拆了你这间铺子?” 吵嚷声越来越大,河允与殳游儿也被吸引着往窗下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华贵衣裳的壮硕汉子,手里正拿着木匠老徐刚雕好的白色木鞘,鞘里已然插上了一把白柄的剑,张牙舞爪地大呼小叫着。 这位定然就是以吝啬闻名远近的郴城守将浪东涣了。 撕扯间,浪东涣猛然将老木匠推到在地,又踹上几脚,使这位年逾古稀的白发老人在地上不停痛呼求饶: “哎哟、哎哟……浪将军您别打了……您拿走吧,老夫不敢收您钱了……” “哼!算你老东西识相!” 浪东涣恶狠狠啐了一口,将左手中的白色宝剑换到右手上,转身欲走。 “你站住!” 只闻头顶传来一声怒喝,浪东涣不由得抬头看去——只见从褔顺记酒楼二楼的窗户中,接连跃下一红一灰两个人影,正是殳游儿与河允二人! “原听说郴城浪东涣只是个吝啬鬼,没想到还是个仗势欺人的恶鬼!”殳游儿早看不惯了,身形还未落稳便开口大骂道。 浪东涣贵为一方领军大将,几曾被人在大街之上辱骂过?不由得火冒三丈,将手中宝剑唰地抽了出来,指向二人恨声道: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无理辱骂本将?” 宝剑一出,河允心中叹了一声: “如此绝世神兵,怎会落在这么个卑鄙无耻的人手中?真是可惜……” 这柄剑通体雪白,也不知是什么材料铸成,竟无一丝瑕疵,剑锋虽利,但却无半点冷寒之意,反而透出阵阵暖人心腑的光芒,如同冬日温阳一般。 河允还待细看时,浪东涣却是口中叫骂着,挺剑便往殳游儿刺来。 殳游儿轻功虽然不错,但与人格斗的本事还是差得很多,浪东涣到底也是一方镇城名将,只第二个剑起剑落,便让殳游儿陷入危机之中了! 河允见殳游儿要吃亏,急忙也掣出手中铁剑,闪身一步,替殳游儿化去杀机。 浪东涣含怒一剑未竟全功,见原是河允横来阻挠,便回手一剑,直刺河允心窝! 河允铁剑斜扫,剑脊要拍浪东涣手腕,却不见浪东涣有躲避之意,手中宝剑嗡然一响,激射出一条洁白光芒,直袭河允咽喉! 河允只得化进为退,竖剑要挡那白芒。 “嘿嘿!你小子也不过如此。”浪东涣怪笑一声,借着白芒迅疾攻势,使出一式狠招! “孤舟辟江!” 一剑幻百影!来势似大江翻涛,起伏间忽然穿出一丝杀机,如一叶乘帆快舟,来得迅捷、来得笃定! 河允这几日随烈王殿下练了几招,正是手热时候,脑中不假思索,便出一式对应! “快风澄暑!” 暖流流窜,瞬间真气流走数处经脉,鱼际穴开窍通剑,顿时铁剑灼热赤红,升腾烈焰! 裹着烈焰的剑身撞在白浪惊涛之上,嗤嗤巨响! 殳游儿离二人最近,只觉得热浪扑面,雄力难当,脚下一个趔趄,被对招所产生的气劲推出几尺。 浪东涣嘴角冷笑,面上却首次有了认真的神色: “倒有点本事!” “浪将军,将制作剑鞘的钱付给这位老伯,我们仍可化干戈为玉帛。”河允不忘开口劝道。 “哼,要我给钱?那还不如要了我的命!既然你想要我的命,我便先要了你的命罢!” 浪东涣仗着宝剑神锐和武功高强,完全不把河允放在眼里。 “鱼缀江流!” 又是一招绝式,只见白色剑光缭乱,犹如融雪春流,点点耀眼夺目的反光,瞬隐瞬现,如同江中飞鳞,只只攻人要害、条条取人不备! 河允横剑一挡,只觉得浪东涣此招比起上一招更加力沉凶狠,堪堪挡住几剑,只听“叮”地一声脆响,河允手中铁剑竟应声断裂! 而鱼缀江流、势不可收,浪东涣面上阴笑,是非要取命不可! 危难之时,一旁殳游儿手中紫鲨软皮鞘骤然簌簌而动,雷火龙兕突然激射而出,雷霆霹雳鼓动之间,已经抵在浪东涣剑下,助河允挡下死劫! 浪东涣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有一柄长剑主动飞来挡住自己杀招,一旋身单手负剑,高声道: “是谁?” 冷风呼呼,吹荡在这条长街。 本来熙攘的人群早被这一场气劲乱射的剑斗吓跑,如今的街上只有浪东涣、河允、殳游儿与木匠老徐四人。 “是谁?”浪东涣只觉一丝凉意悄然爬上后背,咽了咽口水又问了一句。 问音落,答声起!竟是一句霸气诗号: “三千龙兕卸角,奄武干戈;八荒奔雷地火,剑履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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