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晴雨纪第五十三章

芳菲尽

今夜的月澄明的过分，今夜的风潇洒的骇人。
忽然风止了，月隐进了云。
杜鹃山庄门外高挂的大红色灯笼突的一暗，再亮起来时门外长阶下多出一人。
虽只是一个背影，却惊艳这夜。
本已经困倦的守门人，用力搓了搓自己酸涩的眼睛，推了推同伴。
“你快起来，看看我是不是眼花了！”
“什么啊？大半夜的也不让人清静。”
“啊~~！这••••这是嫦娥••••？”
被叫醒的男子大惊失色，眼前背影虽看不见正面，却好比月中仙子隔绝凡俗。
葬雪魂此时风鬟雾鬓，人也是有伤在身脸色白的吓人。如今出现在杜鹃山庄外也是无奈之举。
她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两个惊呆的男子，轻声嘱托道。
“麻烦帮我通报一下贵庄庄主，我要见他。”
因为中气不足，这声音量很小。看门的两个武艺不佳哪里能听到风中之音。
见二人不动还是呆呆的，葬雪魂又重复了一句
“我要见贵庄庄主！”这声比之前大了不少。
其中一人率先反应过来，脑子却也还是懵的。平时别说深夜来访，就算是白日来的，若不报上姓名也是难以通报庄主的。现在被葬雪魂一唤，一时忘了规矩，慌忙带上风帽踉踉跄跄的就往内院跑。
虽有人进去通传了，葬雪魂却还是眉目忧色未减。
阅天机的情形让她忧心，人不但还在昏迷而且就算侥幸醒来也是瘫痪残躯。
可能是进去的人脚步迅速，也可能是夜太静了方才便惊动了主家。不到片刻，杜鹃山庄之内便传出了不少人脚步声。
杜鹃山庄是医药世家，现任主人是刚刚接手山庄不久的杜家少爷。其栽种培育药材的本领在江湖中也算小有名气，可是比之先人还差的很远。
这位杜家少爷叫杜宇，年纪也就二十岁出头。到门口一见葬雪魂也是顿住，不过随后便恢复了神色。
“这位姑娘深夜找在下何事？”其实他本不想出来，可是看那守卫丢了魂似的在院内乱转，一时心中生了担忧。
“我为蹄血杜鹃而来，不知庄主可否一让？”说着葬雪魂靠前几步，人在暗处走出，影落在了灯下。
方才杜宇只模糊看到一个缈缈倩影，现在人走到灯下他突然能体会宋玉夜梦惊现神女是何情形了。
“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详而视之，夺人目精。”
《神女赋》中之词溢上心头，原以为只是宋玉吹嘘于楚襄王谁知竟是真的。
不由感慨天地间竟真有这样的女子啊！
见杜宇看自己眼神，葬雪魂眉峰一颦。
“杜庄主？”
“啊~~！！”
“啼血杜鹃可否一让？”
听清葬雪魂来意，杜宇心中一沉。
不为别的就单说这“啼血杜鹃”那乃是杜鹃山庄至宝断是不能让的。不过杜宇也不傻，一眼就看出了眼前美女来者不善，不想交恶和颜悦色道：“姑娘所要乃是我杜家传家至宝，恕杜某不能相让。若是需要些别的兴许在下还能帮上忙”
杜宇这句话作为深夜被惊扰的主家来说已经是非常客气的了。
可是被委婉拒绝的葬雪魂，面上却马上显出不悦之色来。
“姑娘何名？”交谈后杜宇问道。
其实这一句最开始就该问出，只不过葬雪魂一开始就直言主题，让主家没能发挥。”
杜宇问这句也是有私心的，想着今天就算谈不拢以后也能打听人家哪里人士。
“我要蹄血杜鹃！”
葬雪魂其实心中清楚对方断不会轻易交出，如今事先让人通报也不过是先礼后兵。这啼血杜鹃乃是换血洗髓的宝物，葬雪魂也是想用来给阅天机换掉体内因为东君暗劲腐坏血液。
阅天机所中之招和当初葬雪魂在雪原鬼蜮所中之掌特质一样，不过更具有破坏力。如今阅天机体内之伤不断恶化，就连身上那些大小伤口也难以愈合，若不是葬雪魂将阅天机整个人“封存”起来，阅天机早已失血而亡。
眼前人油盐不进，杜宇退一步问道：“你要救何人？”
“对你无可奉告！”
虽然远离政治葬雪魂却也不是全然不懂。若是谁人都能信任，他也不会自己拖伤前来讨要救治阅天机的丹药。
阅天机表面看起来在天应受人爱戴，风光无限，其实私下里树敌无数。明着的暗着的不知道多少人想将他“吞了”。
就连清都葬雪魂都不敢贸然联系，因为她没有把握已经在清都做大的莫忧离会想要一个“活蹦乱跳”的阅天机出现。而且上次去天应王城她也觉出了，天瑾帝对阅天机并无多少好感。
“不过都是些互相利用为了赚取利益而连接上的关系罢了”！葬雪魂心中叹息
阅天机和她透露的太少了，如今阅天机人昏迷，葬雪魂根本不知道要将他送去哪里。忽都山和道法千宗目标太大，很容易遭遇东君埋伏，而且自己功力溃散的厉害如今前去道法千宗异族身份一眼便能看出，到时候还会牵连沧溟墨云。
葬雪魂的心中的诸般心思，杜宇自是不懂。他见葬雪魂态度强硬，压着的脾气也上来了。
“姑娘莫要让杜某为难，你深夜前来本就失礼，如今所提要求更是蛮横。我杜家断不会陪你在此胡搅蛮缠下去!”
说着杜宇对手下人吩咐道：“关门回府！”
“慢~！”
葬雪魂身形一晃，拦住杜宇。
“我用你们一府人命与你交换啼血杜鹃，你也不换？”
杜宇听此，怒极反笑。他虽然在江湖上称不上什么绝顶高手，可是武艺也不差。如今这个女子竟然夸口威胁于他，真真是将他看的太过好欺负。
刚刚惊见时的好感，消磨殆尽。杜宇也不想过多浪费时间，以免让人笑话。
“姑娘，你不要不知好歹。”说着手已经摸向了挂在腰间的宝剑。
葬雪魂看他眼神便知他想动武，心中不想过多耽搁。起手快若闪电，杜宇只觉右腕一麻宝剑便已离手。
随后葬雪魂伸腿一扫，将未在震惊中回神的杜宇制服在地。
手中拿着杜宇的剑，抵在他的脖颈处。
冷目威胁道：“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你可以碍于面子宁死不屈。可是你想想，我既然能制服，便也能杀了你之后血洗这里。蹄血杜鹃和你杜鹃山庄的上百口人命哪个重要，你选吧！”
葬雪魂的话正说进了杜宇心里。杜宇本来正打算宁死不屈，可是让葬雪魂一吓却是不敢了。
杜家就他这一个儿子，虽然他此刻服软求饶会被人耻笑，可是总比让杜家绝后好。而且他死活不交出蹄血杜鹃的话，这女魔头真的血洗这里，山庄的上百口人命他背负不起啊！这让他就算死了也愧对列祖列宗。
抬头看了看跟随自己多年的侍从们，杜宇嘴角一阵哆嗦。
“好，啼血杜鹃我给你。”
说着杜宇在衣内掏出一条银质的链子，链子挺长末端坠着一个两指宽的扁方盒。
他将方盒打开递与葬雪魂观看。
葬雪魂看到里面有一朵风干的血色杜鹃花，想来应是啼血杜鹃无误。
也不再拖沓，随手将手中杜宇之剑震碎，夺过蹄血杜鹃飞入了夜色之中。
“多谢！”
没有诚意的感谢，得不到客气的回应。
跪在原地的杜宇看着地上结冰的断剑碎片，眉头纠结在了一起。
久久之后，夹带着怒气吼道：“走，随我去道法千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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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无咎追出了雪原后没多久就找到了打坐调息的二人。
看着钦孟然再给御君风疗伤，天无咎不敢打扰只能在一旁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过了约两个时辰，御君风才吐出一口浊气。
“君风，你好些了吗？”天无咎忙上前问道。
御君风向他挥挥手表示自己无恙，却是回头看向钦孟然，眼中似有疑问。
“我知道了你们因我而来，却是希望你们下次不要在帮助东君等人。”钦孟然在大病清醒后便已经觉出不对，他自是知道题红笺之肉不是如此容易便能得来。虽御君风没说，却也猜中其中玄机。暗中也有留意御君风与天无咎的“小动作”却不想他们是被狡诈如狐的清泉拿捏了。
“可是如今没有杀了阅天机，他万一猜出我们二人身份难免以后报复。”天无咎心中已经开始怀疑阅天机认出了自己与御君风，此时有些着急。只因向来敬重钦孟然此时才没有开口怪罪他突然出现搅局。
反观御君风却是淡定的多，不过他此时心中也有顾虑。倒不是怕阅天机报复，因为阅天机此次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两说。
“无咎，孟然既然回来阻止我们自是有他的道理。他断不会将我们置于风浪之中。”
对于御君风的信任，钦孟然很受用。却时如此钦孟然也是思虑再三才出现的。
“你们放心，就算阅天机知道你们是谁，关系到天应内部表面的和谐，他也不会草率的撕破脸的。如今给他个机会让他跑了，他缓过劲来只会更加急于除掉东君这个外部威胁。”
没错御君风是无泪城的小侯爷，天无咎是镇北王的孙子。若是阅天机将此事揭露，那这两家必是护短，天应内部就算不开战也会引发政治波动。而且今日钦孟然已经出来及时将二人带走，对阅天机方面也算卖了一个不算人情的“人情”。这在阅天机看来，是一种及时收手的妥协。
不难想清泉当时也是看上几人身份，才故意将御君风引去的。他想做的是一个不管阅天机死不死都不赔本的买卖。钦孟然身为天应子民怎能如他所愿，故站天应角度，阅天机死不得。
听了钦孟然的话，天无咎长舒了一口气。
“你家在天瑾帝那边站，自是不希望阅天机死。不过我觉得若是今天阅天机死了，我爷爷自是会高兴地。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没用，就这样吧！”天无咎虽然刚刚动过真气，却还是没见气喘。此时说话也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就目前情形来说，三人中只有御君风面色不是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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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雪魂硬撑着伤体奔回雪崖小筑，推开了门却是一刻不敢休息。
床边的火盆炭火很旺，烘的人喉头有些发干。
“阅天机~！”
唤了唤床上的人，并未得到回应，神色暗了暗。
“愿这啼血杜鹃不负盛名！”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寻来”的药了，葬雪魂只希望这次能稍微有些作用。
葬雪魂凝气划破十指指尖，用自己的血从新灌养已经枯萎的杜鹃花，约费了不到两刻锺啼血杜鹃便已滋养充分。
使用中杜鹃被异血催的逐渐舍了花形，变作金光融入了葬雪魂用自己鲜血连接起的阅天机经络中。
随即本来毫无反应的阅天机口中吐出一团黑气。
“啊~~~！！”
“阅天机~！”葬雪魂大喜过望，手上却是不敢耽搁，更加急切的用自己的血催发药性。完全不顾自身溢出的溃散真气。
不过片刻，完全不计后果的洗髓造血便给葬雪魂肉躯造成了极大地伤害，她视力亦感模糊。
鬓角滴下的汗水预示着体能已到了极限，随着嘴角鲜血的涌出，人昏了过去。
房中倒落的二人，不知自己命运如何，却是在这绝境中相溶了血脉，彼此再也分不开。
屋外的人在葬雪魂倒落的时候发出了声响，他已经看了很久。
跛脚的剑客在暗处走出，看着这对“痴人”。
心中思绪一瞬被拉得好远却又在刹那间回溯到了最初。
“情之一字最害人，当初你坠下万丈雪崖都抱着他，想必是爱极了他。”
将葬雪魂扶到床上，放在阅天机旁边。
这个丑陋的跛脚老剑客不由得想起了当初捡到二人的情景。
当初他在远处只看到了血肉模糊的一团，他们身上流出鲜血，将皑皑白雪染得红如黄泉之畔的彼岸花海。
当时剑客以为自己死了，走到了酆都看到了传说中景色。
他看得出，就算他将他们带回来也不过是添了两口棺材。
本想一个绝情的转身，却在要走开时脚下一沉。
低头看着满脸血污的女子，狠狠的抓着他的靴子眼神里满是怨毒。
“你若不救他，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本是将死的身子，却爆出了难以抗拒的力道。歧路难那只还有些知觉的腿，被扼出了青痕。
端详着脚下这个“摔碎”了的女子，歧路难心口漫出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不由想，曾几何时也有这样的一个人爱着自己，而自己却又辜负了她多少岁月。
本是两张完全不同的面貌，不知为何歧路难却透过她看到了另一张满是泪水的容颜。